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昔,我往矣 作者:永生泉的酒 文案 有的时候,我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高中时代,夏然和叶逸互生情愫。夏然向往简单而平凡的生活,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然而,命运的之主的手让人猜测不透。 “你信吗?我并不是同性恋。只是那个人的光太耀眼,我抵挡不住啊。” 叶逸遇见了他一生中的宿命。他该如何抉择呢? 而另一方面,夏然和年长的大学教授之间滋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 缘深缘浅,若即若离,我们还能再相遇吗? 内容标签: 生子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然 ┃ 配角:叶逸 ┃ 其它: ================== ☆、夏 雨水   对夏然来说,那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尽管在后来的回忆中,叶逸说那是一个随时要下雨的阴天。可在夏然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晴朗的、令人慵懒得想像一只猫一样趴在课桌上的午后。为此,夏然还专门去图书馆翻阅了地区日报查询那一天的天气,可结果日报上说,“今日天气晴转多云,时有降雨”。于是两人的争执不了了之。可夏然坚持认为只有刚过下午三点的阳光才配得上与叶逸的初识。   那是高二文理分班后的第一天。还没正式开学,但学校已经打着“兴趣班”的名义将这帮原本应该继续啃着西瓜、泡在泳池里的学生拉了回来。因为是“兴趣”补课,所以老师并没有硬性安排位置。大家到了教室后互相搜寻着旧识,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各自占领一块地盘,因此中间稀稀落落地空了很多位置出来。夏然是少数几个从普通班被调到“重点实验班”到学生,她来得早,挑了个靠窗边的位置,然后按照l中的习惯在桌角上贴上了自己的名牌“夏然”。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酒馆,可她偏偏走进了我的酒馆。”卡萨布兰卡中的rick曾这样说道。她偏偏走进了他的酒馆,转动了他的命运之轮。   那么多空位置,可叶逸偏偏选择了夏然的前座。他来到她面前,眯缝着眼睛,下午三点的阳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形成了好看的侧影,兴许那天真的是个阴天,也兴许时间也不是下午三点。可在夏然的记忆中,叶逸就是这样出现的,他的脸在她久远的记忆中始终庞笼罩着一层暖洋洋的光芒。   他说,“夏、然。我喜欢这个名字。。”   夏然茫然得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了少年手中的胶片相机。   “咔嚓。”相机缓缓地吐出一张卡纸来。   彼时的叶逸还是一个带着牙箍的矫牙少年。他将相片替给夏然,一笑露出两排银光闪闪的牙箍。   相片上的夏然从双臂中微抬起头,由于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唇,有些懵懂、有些胆怯。许多年后,当叶逸小心翼翼地擦拭已被他列为“传家古董”的胶片相机的时候,他说这台相机拍过最好的一张相片是17岁的夏然。   暑期补习对城市里的孩子们来说是枯燥无味的,这占去了他们本该在电影院和溜冰场消磨的时光。一张张油墨印染的试卷铺天盖地地从讲台上传下来,又是正当酷暑时节,却没有空调,只有顶上吱吱作响的吊扇,教室里哀声四起。然而夏然却在心里感谢这次突如其来的补课,让她得以名正言顺地“逃离”母亲身边。   夏然没有父亲。她的户口是母亲勒紧裤带、东拼西凑,舔着脸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花了三万块才补登上的。母亲说是为了能挣更多的钱,可夏然觉得母亲之所以选择去了遥远的西北打拼只是不想面对小县城里的闲言碎语。平日里,夏然借住在小姨妈家。到了寒暑假,就乘坐一辆母亲安排好的带有卧铺的大客车去x市。通常,母亲会让夏然拎着行李在国道中途上车,而不是直接在车站正规检票后上车,这样可以省去三分之一的车费。到了x市,母亲会很热情地迎上来。尽管整个旅途夏然只能与另一位不相识的大姐挤一个床铺,吃着没有完全泡开的泡面,母亲却每次都不停地对着司机说辛苦照顾我女儿之类的话。夏然提着行李跟在母亲后头去挤公交车。一路上,母亲不时地红了眼眶,“然然,你看又瘦了。都是妈妈不好,跑这么远点地方来,又挣不到几个钱。”夏然觉得在公交车上掉眼泪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她掏出纸巾给母亲,然后将头扭向窗外,“妈,回去再说。”车窗里倒映着夏然抿着嘴的脸庞,眼睛里亮亮的。夏然不敢伸手去擦,要是被母亲发现了,她指不定哭成什么样。   母亲在x市打拼了许多年,终于攒了一笔小钱,在某高档小区内开了一家小卖部。“再也不用看什么脸色了。”夏然记得母亲在小卖部刚开张时幸福的笑脸。是啊,这么多年,独自在外打拼的母亲是很不容易的。夏然想,自己以后毕业了一定要把母亲接到身边和自己一起生活。可夏然忘记了,母亲除了是一个她的母亲之后,她更是一个女人。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女儿,更是一个温和宽厚的肩膀,一个实实在在、摸得着看得见的男人。   母亲没有多余的钱再租一套住处,就把床铺在了小卖部后面,用一道帘子与前面的店铺隔开,既省钱又方便晚上守店。夏然放下行李,刚想换下鞋子,一眼就看到了扔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男式内衣。还没等夏然开口,母亲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她忙不迭地将内衣揉成一团,起初想藏在身后,后来又觉得女儿大了,这事总归是要让女儿知晓的,就又大大方方地拿出来扔进了一旁的洗衣筐。   “这是你孙叔叔的,晚上回来咱一起吃饭。第一次见面,你孙叔叔说了,要出去吃,去大饭店。”   “那我晚上睡哪?”   母亲愕然。显然,沉浸在女人的幸福中的母亲并没有意识到这十来平方米的小卖部只摆得下一张床的事实。   那天的晚饭还是在家里吃了。夏然说,饭店贵,还不一定好吃,都是妈妈的熟人,就在自己家吃吧,咱们不讲究那些客套。孙叔叔也没有再坚持,点点头,示意母亲去做饭。   饭桌上,母亲紧张地不停地给夏然和孙叔叔夹菜。   “吃,多吃一点,可别给我剩菜了。“   从母亲口里得知,孙叔叔是个年近四十的单身汉,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娶上老婆,在附近的菜场卖鱼为生。简陋的厨房、摇曳的灯光,记忆中母亲原本晦涩的脸庞竟然平添了几分女儿的娇羞。她笑意吟吟地替孙叔叔温酒,两人就着几个小菜喝了几盅。孙叔叔酒兴上了头,他埂着脖子对夏然说,“夏,夏然?对吧?你妈妈就放心交给我吧!”说着搂住夏然的母亲,张口就在母亲面颊上亲了一口。   母亲的脸通红,“老孙,女儿还在呢。”   老孙大约是真的喝醉了,真情流露,他含情脉脉地捧着母亲的脸,“老婆,我老孙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都成。都成。”   “我先扶你孙叔叔进去。”母亲羞得赶紧将老孙拖到了里屋。   老孙年纪不小了,撩妹子的功夫倒是不输现在的小鲜肉。看着母亲搀扶着老孙的背影,夏然笑了起来,母亲觉得幸福就好。    ☆、夏 生   关于住宿的事情,母亲说要另外再给夏然找间小单人间,可这临及临时地到哪去找呢,按照广告单上的地址找过去不是环境脏乱差根本没法住人,就是人家一听是短租连看房都不愿意了。折腾了几天,母亲咬咬牙说干脆在旁边到小旅馆住一暑假。小旅馆偶尔住一晚倒是可以,住一暑假绝对不是笔小开销。母亲刚一开口,孙叔叔的脸就“噔”地沉了下来。   “妈,我习惯打地铺了。这几天天气热,打地铺凉快。”夏然识趣地说。   母亲的两只手在围裙上反复地擦着,她偷偷看了一眼闷头喝酒的孙叔叔,许久像下了重大决心一般,“我去把电扇给你拿来。”然后匆匆地去里间扛了一台老旧的立式电扇过来,“这样凉快。”母亲干干地笑道。   夏然明白母亲的心思,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打地铺,可又不得不顾及她和孙叔叔刚刚有望建立的新家庭。她理解母亲内心的纠结,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连累了母亲的幸福。   夜里,尽管已经将风扇调到最高速档,依旧闷热无比,迎面吹来的风仿佛是热气。一开始几天还好,后面几天到了后半夜,总会听见里间传出母亲轻微的喘息声。那喘息声在燥热的夏夜被无比放大,令夏然面红耳赤,用被子蒙头将自己盖住,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万幸地是,正当夏然茫然以何种心态才能自然融入母亲的新生活时,老陶的一个电话解救令她。   老陶是实验班的老班主任,教语文,平日里颇有些才气,喜欢搞些式文学,在学生中甚是有人气,即使是夏然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土妞”对老陶的名声也是如雷贯耳。   “喂,您好,请问是夏然的家长吗?”   “我就是夏然。”   “你好,夏然,我是实验班的班主任,你可以叫我老陶。是这样,我有两件事情要告知你,第一是高一期末的总分测试你排在全年段前50名,是非常不错的成绩,符合我们高二实验班调整的要求,从新学期起,你就是我们高二实验班的学生了;第二是从下个礼拜起,实验班要提前开始补课了,也就是说,如果你同意加入实验班,你的暑假从下礼拜开始就结束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问题。”   “好,那下礼拜见。”   老陶直接了当地挂断了电话,夏然后悔自己太快回答没问题,这还没搞清楚呢,就已经挂电话了。夏然有一种自己的人生轨迹发生了重大变化,自己却依旧蒙在鼓里的感觉。她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老陶的“通知”,一是我被调到实验班了,二是下礼拜要补课了。那么,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不用再尴尬地过“三人世界”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夏然火速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对夏然转到实验班的事情很是欣慰,同时也对即将结束的尴尬三人行松了口气,连带着孙叔叔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当天晚上桌上除了卖剩的鱼,还专门斩了只鸡回来说是庆祝夏然进入实验班。   夏然很是享受这本该是暑假的补习,除了“三人行”的解脱,还因为——叶逸。因为是实验班的学生,又是暑期补习,所以老师更多的是将时间留给他们自习。叶逸常常在自习的间休转过身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夏然说话。夏然不理他,他也能自说自话大半天。以至于短短为期四十多天的暑期补课,夏然被迫熟知了叶逸同学各种公开的、私人的生活偏好和“私人小秘密”。譬如他爱吃毛毛菜,可他母亲总是烧毛毛菜时总是切也不切,搞得他每天中午回家吃饭总是被噎住。又譬如他的下巴之所以有一点向左歪,是因为他小时候总是看相声,有一天笑着笑着下巴突然笑脱臼了,然后再也没有掰回去。   夏然好笑地看着叶逸,她很喜欢听叶逸杂七杂八地讲这些事情。因为这些她都没有。她从来没有在中午回家时吃过母亲烧的菜,不知道中午回家吃饭时间有多紧迫,毛毛菜要狼吞虎咽才会被噎到。她倒是也听过相声,可是相声从来没有把她逗乐过,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相声才会把人的下巴都笑脱臼了。   夏然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叶逸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声音一动一动。她害怕会有男生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面,抱着篮球冲叶逸打招呼,“叶逸,打球去了。”这时,叶逸就会飞速地收拾好课桌,坏坏地搓着手说,“斗牛斗牛!”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   夏然坐直了身体,深深地呼吸,空气里一点也嗅不到叶逸残留的味道,好像刚刚还坐在夏然面前谈笑风声的少年只是个幻象。    ☆、夏 长   临近正式开学,老陶宣布实验班的补习告了一个段落,留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给大家做正式升入高二的调整,教室里为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发出了难得的欢呼声。   夏然是在一阵焦头乱额中度过这最后一个礼拜的。事情是这样的。小姨在三天前突然通知夏然自己的房子要拆迁了,要赶在股价队来之前赶紧把房子再装修一下,好拿多一些拆迁费,尤其是夏然目前住的那件小隔间,连空调都没有,好好弄一弄,到时可以多拿一倍的钱呢。夏然与母亲一商量,自己多少也算半个成年人了,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没什么问题,一直寄住在小姨家也麻烦人家,迟早是要搬出来的,于是就开始着手租房子。由于预算有限,尽管夏然每日在炎炎酷暑中跟在中介身后奔波,却迟迟未找到合适的房子。八月底的一个下午,中介载着夏然来到最后一处房租在夏然可接受范围内的住所。那是一处老旧的四合院。整个院子只有一个新改建的卫生间,是所有人合用的。中介给夏然提供的房子是一个侧卧,实际上是从一个大房间分租出来的。这间房住着一位年近七十的孤寡老爷子,为了能多一点收入,老爷子隔出了三分之一的房间作为里间。所以,实际上这房子是和老爷子在某种意义上“共处一室”。但老爷子要价不高,一个月只要300的房租。尽管房租很诱人,考虑到自己多少也是青春期少女,与一位异性单独处在同一屋檐下总不是太合适。   “怎么样?符合你的预算吧?”中介大哥一口气干完了一瓶农夫山泉,期待着看着夏然。   夏然犹豫了一会,摇摇头。   中介大哥把瓶子一扔,落下了狠话,“你这预算,就没几个地儿可以挑。就算做成了,拿得提成还不够我这几天饮料费的。小姑娘,对不住了,这生意我不做了。”说着,中介大哥骑上自己的小电驴潇洒地绝尘而去。直至中介大哥的背影消失在夏然的视线中,夏然才突然想起自己先前是搭中介的电驴来的,现在连身处城市的哪一条街道都不清楚。幸好在老爷子的热心帮助下,折腾了许久,倒转了四、五班车,夏然才终于回到小姨家附近。夏然风尘仆仆地倒在床上,母亲的电话来了。   “然然,房子找得怎么样?”   “嗯,差不多了,今天看了几家都挺好,就差最后签合同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钱太少,不好找房子。”   “没事,这儿是小县城,又不是x市那样的大城市,房租便宜。”   “好,你可要自己小心一点。。。”   “嘟嘟嘟,您的号码即将欠费,请及时续费。“手机里传来不合时宜的“温馨提醒”。   “妈,我电话费快没了,先挂了啊。”   夏然摸了摸汗涔涔的后背,抓了几件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刚打开蓬头,就听见门外小姨扯着嗓门说,“姑娘家家身上是有多脏啊,多多洗澡,水费要多少哦。”   小姨破锣锅似的声音夹杂在水声中断断续续地传到夏然耳里。   母亲并不是没有给小姨钱,每个月2000的伙食费和住宿费,虽然不算多,但就夏然每天青菜萝卜的伙食来看,还是足够的。   夏然关了喷头,在浴室中安静地站了一会,用干毛巾擦了擦身体,回房间拨了个电话,“xx中介吗?对对对,我就是下午看房子的那个,就定它了吧。对,明天就搬。”    ☆、夏 蝉鸣   好在夏然东西不多,两天下来,大包小包,夏然一个人也搬得差不多了。夏然稍适整理了一下新屋子,突然想起还没给母亲汇报,找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机落在姨妈家了。看了看手表,晚上8点,时间还不算太晚,夏然打算出门一次性把落在小姨家的东西都理回来,省得开学了还得再多跑。哪想到途中兜兜转转尽然也花费了将近2个小时,夏然敲门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是表哥下来开的门,楼上传来小姨的声音,“是哪人啦?噶许迟还敲门,让不让人家困觉了。”   “我,我来拿点东西。“夏然有些懊悔,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早知道明天白天再来拿了。   “是夏然,她来拿东西,“表哥朝楼上吼了一声,又转过头对夏然说,”进来吧,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带上。“说着自顾自地往楼上卧室走去,嘴里嘀咕着,”怎么还没搬完,真麻烦。”   夏然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手机果然落在这里了,一打居然欠费停机了。夏然叹了口气,又在房间里转悠了几圈,确保再没落下东西,轻轻地带上了门。夏然回首望了一眼小姨的房间,灯还亮着。夏然冲着无人的窗台挥挥手,“再见了。”   想着既然都已经拿了手机了,干脆冲个话费好给母亲打个电话,夏然在快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绕道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张充值卡。偏离大路走了一小段,夏然即刻后悔了。这一带的房子临近拆迁,基本上的住户都已经迁走。小巷子里黑灯瞎火,只有头顶上雾蒙蒙的月亮散发出微弱的光。夏然的心一阵发紧,脑子里“嗖嗖嗖”闪过各种恐怖片里的场景。然而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恐怖的并不是鬼怪,而是人。夏然高度紧张地望前走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夏然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试图回到大路上去。背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起来。“啪嗒”、“啪嗒”。越来越接近。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80米左拐,再往右拐有一家咖啡店。夏然在心里盘算着,计划好了之后,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起来。身后的人似乎没料到夏然会有这番举动,大声叫了起来,“快!堵住她!”   原来还不止一个人。夏然心里一惊,这是要前后夹击啊,完了完了。脚下却已经停不下来了,直愣愣地往巷子口冲去。   “夏然?”少年带着疑惑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宛如救世主降临。   夏然清楚地看到巷子后一名不怀好意的男人在看到叶逸之后打了个手势悻悻地调头走了。要是叶逸没有出现,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逸,你竟然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惊吓过度的夏然喜极而泣,恨不得扑上去拥抱叶逸同学。   倒是叶逸被夏然突如其来的“热情告白”弄得一头雾水,骚骚头,“平时没看出来你对我这么情深意重啊,见到我这么高兴。”   尽管夏然完全可以说是因为那两个“小混混”才导致自己对见到叶逸如此激动,可夏然无法用这个理由完全地说服自己。她知道,面对叶逸,她是有一些心虚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然收敛了情绪,又恢复了平时的万年面瘫脸。   “诺,老竹有片荷花塘,我想叫几个同学一起去。给你打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刚好今天我在同学家打网游,想起你住在附近,就想顺路过来看下,没想到还真遇见你了。”叶逸示意夏然将手里拎的东西交给自己,推着自行车与夏然一前一后走着,“咦,不对啊,你家不是往后面走吗?”   “我搬家了,今天是最后一趟来这里拿东西。”   “搬家了?搬去哪儿?这么晚,没人来接你吗?”   “我现在一个人住。”夏然小声地说。   “一个人住?”叶逸惊呼起来,“那多爽啊,游戏想打多晚就打多晚啊。”   夏然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个人住,在许多同龄人看来,是一件奢侈而不可及的事。可夏然知道,一个人住意味着即使回到家只想喝上一杯热水,也必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自己煮水;早上的闹钟一定要调好几个,一旦睡过头了意味着没有人会来叫醒你;夜里一定会起来检查好几次门窗和煤气,因为一旦发生危险这屋子里除里自己再没有其他人可以第一时间求救。   “还好吧,我倒是想和你一样,和父母一起住呢。”   到了公交站台,夏然示意自己可以自行回去。叶逸表示“送佛送到西”,一定要护送夏然到家,夏然心里也乐得能有叶逸作陪便答应了。一路上,叶逸就着夏然为何要一个人住的事情猜测个不停。   “跟父母吵架啦?“   夏然摇摇头。   隔了一会,叶逸附在夏然耳旁神秘兮兮地说,”难不成你们家是某大财团,作为唯一继承人的你为了寻找自由而自立门户?“   夏然被这中二的猜想逗得“噗嗤”笑出声来。叶逸挑眉弄眼,一脸“被问猜中了吧”的表情。熬不过叶逸的软磨硬泡,夏然只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给他复述了一遍。   下了公交车,七拐八拐后,夏然站在四合院门外,指着二楼那扇小小的窗户说,“看,我就住那里。”   叶逸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夏然,我坐你前面那么久,竟然都不知道你要一个人住。”   夏然在叶逸胸前重重地捶了一拳,“行了行了,别摆出一副怜悯众生的表情,刚才谁说一个人住才自由的?”   叶逸死活要送夏然进房间,被夏然好说歹说劝住了。这个点要是被门口的老爷子听见了,还不得误会成什么样。   “夏然。”   “嘘!你还不快走。”   刚走出几步,叶逸又折了回来。   “后天,荷花塘,去不去?”叶逸隔着四合院半尺宽的门缝小声地冲夏然比划道。   “嗯,我去。”夏然笑着说。    ☆、夏 荷   夏然很是后悔,那天去荷花塘没能留下一张两人的合影。后来想起来,那似乎是两人唯一的一次单独出行。本来总共约了五个人去的,不知为何最后只剩下了叶逸和夏然。两人在集合点足足等了一个钟头,叶逸一个个电话联系后,踌躇不定地问夏然,“就剩下我们俩了,去不去?”   夏然拍了拍装得鼓囊囊的背包,“去啊,当然去,不然怎么对得起它。”   “得嘞,走起!”   坐在短途客车上,叶逸打开夏然的背包,“我的小姐姐,咱是去赏荷,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春游,你装了这么多吃的。”   “我就爱装这么多吃的。”夏然一把夺过书包。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去春游,小朋友们都背着满满当当的零食。只有夏然的书包是瘪瘪的,里面装了一瓶水和一只充当午饭的面包。   叶逸扒开夏然的背包,惊呼道,“旺仔小馒头、小浣熊脆脆面、喜之郎果冻,都是我爱吃的,满满的童年回忆。”说着,拆了一带脆脆面,转头问夏然,“你是喜欢捏碎了吃还是整块面饼一起吃?”   还没等夏然回答,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喜欢捏碎了吃,再撒上调味粉,摇一摇,吃完了还要允手指呢。”   夏然故意说,“我喜欢整块面饼吃,捏脆了多麻烦。”   叶逸不死心地捏碎了一小块面饼,“你尝尝,人间美味啊。”   “不要!”   “吃一口嘛。不吃你就错过了人生一道美丽的风景。”   “哪来的人生风景,不就一包脆脆面。”   “来来来,就吃一小口。”   “咳,咳。”   直到有乘客发出了善意的提醒声,夏然才意识到两人在公共场合打闹过了头。瞬时,两人都收了声,脸微红,正襟危坐,头撇向窗外,假装欣赏沿途的“美景”。   夏然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天自己究竟是穿了那条橘色的连衣裙还是那条白色的百褶裙。她只记得从前一天夜里到出发前一刻,她百转纠结,翻箱倒柜,来来回回试了不下二十遍,叶逸是会更喜欢活泼的橘色还是淡雅的白色呢。她苦恼了一晚上,可她最后究竟选了哪条裙子,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关于那天的记忆似乎都被“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叶所填满,散发着荷叶所特有的清香。叶逸少年时的面庞在无穷无尽的绿下时隐时现,微风拂过,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香。   正值酷暑,整个下午,荷花塘只有夏然和叶逸两人在转悠。叶逸背着相机,他邀请夏然做他的模特,夏然踌躇了一会断然地拒绝了。一想到镜头的那端,是叶逸在注视着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摆出自然放松的姿态啊。于是,叶逸不甘心地举着相机想在夏然不经意间抓住各种机会偷拍,却被夏然一一躲过。叶逸懊恼地说,“难得出来,就拍一张嘛。”   “那我们留张合影吧。”夏然提议。   卖水的老伯伯接过叶逸调好的相机,“再靠拢一点,对,男生的手搭在女生肩膀上。对对,女生的笑容自然一些。”   “咔喳。”相机不识时务地卡机了。   叶逸捣鼓了半天,“只能送到原厂返修了。”   老伯伯摇着手里的蒲扇,“真是可惜啊。”   “明年我们再来。”叶逸似乎是在老伯伯说,又似火是在对夏然说。   多年后,当夏然独自再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当初卖水的老伯,那片在记忆中摇曳的荷花塘却已不复存在。老伯搭了个棚子,卖些小零食和饮料,已不用在太阳底下暴晒。夏然进去买了瓶水,并请老伯给自己拍张照。   老伯满腹狐疑地接过相机,嘟囔着跟着夏然走了出来,“年轻人的思想还真奇怪。这就一片烂泥地,有什么好拍照留念的。”   夏然站好位置,摆了个灿烂的笑容,示意老伯按下快门。拍完照后,老伯迟疑着将相机替还给夏然,“小姑娘,你有些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夏然没作声,老伯又接着说,“我以前给一对小情侣在这里拍过照片。可不巧,相机坏了。他们说第二年要回来再拍。可他们不知道,这荷塘第二年就被填平了。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再回来过。”   老伯背着手走远了,夏然调出数码相机中的照片,在太阳光下仔细凝视着自己的脸。刚刚好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志笑容,却让人感觉不自然地僵硬,像是程式化的机器人微笑。   “如果你在,即使背对一片烂泥塘,我一定也可以笑得很灿烂,发自内心的灿烂。可是,你不在。来到此地的只有我独自一人。那时的我们,你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究竟是怎样一副场景?我是羞涩的,心里却又泛着无比的喜悦。那你呢?”    ☆、第 6 章   高二正式开学后,老陶重新安排了座位。没有了叶逸的碎碎念,夏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就像没有放味精的白菜,嚼之无味。   叶逸还是一副大咧咧的样子,被调到最后一排的他很快和周边的男生打成一片。叶逸迷上了电子竞技,一到课间就围成一团讨论游戏战术。那个角落发出的每一声响都牵动了夏然的心。可夏然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让人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夏然假装在看书,背却崩得紧紧的,立着耳朵仔细从那个角落传来的声响中分辨叶逸的声音。他在说,巫医才是一个团队的灵魂,没有巫医加血怎么打啊。他在说,我妈妈昨天断了网络,今天果断再约起啊!他在说。。。。。。他笑了,夏然也莫名跟着笑。同桌凑过头来,“夏然,你成书呆子了吧,做数学题也能笑出声来?”夏然红着脸辩解,“刚才走神想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叶逸是班级里少数几个通校生。食堂的早点去得稍晚一些,就只剩下干巴巴的大白馒头,吃了几个礼拜就格外想念校外各式各、任君挑选的早点,尤其是陈记小吃铺那一口咬下去汁儿满溢的小笼包子。几个住校生打起了要通校生帮他们掉早点的主意,试探性地问了叶逸,叶逸也不推三推四,爽快地答应了。每天第二节晚自修打铃前,叶逸就拿个小本子,每个住校生挨个问一遍,要辣不要辣,放葱不放酱,一一认真地记下。   校外一笼小笼包要五块钱,学校食堂的白馒头一个才五角。每次问到夏然,夏然只好尴尬地摇摇头。如果换成其他人,可能问了两三回,再下次就直接将夏然列入“黑名单”了。可叶逸不,不管夏然拒绝多少次,他仍旧每天不厌其烦地问一遍,“夏然,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久而久之,这变成了夏然和叶逸之间每天的例行对话,也成了夏然每日的期待。一开始,是晚自习下课前十分钟,夏然就开始期待叶逸走过来。再后来,变成提前半小时,最后,只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夏然的心就激动起来。   尽管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夏然,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对夏然来说,这句话却能成为她接下来一整天的慰藉。   夏然第一次吃上叶逸从校外带的早点,是在一次上午的课间操。因为女生每月的“例行公事”,夏然跟老陶请了假,独自待在教室休息。叶逸突然冒了出来,在夏然面前踱来踱去,时不时回头瞅夏然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神情古怪,行为异常。暗恋中的少女,脑袋中总是“扑通”、“扑通”不断冒着粉红色的气泡。叶逸突然扑到夏然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夏然,我有话跟你说。”   夏然的心“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你要说什么?”   “嗯,那个,”叶逸吞吞吐吐了半天,“你今天吃早饭了吗?还饿不饿?”   “啊?”夏然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   叶逸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昏头了,实际今天只有四个人叫我带早饭,但我记成了八个人。所以,我现在课桌兜里还剩了四个大份的糯米卷,我拼死吃下了两个,还有两个实在干不掉。”   “那你带回去吃呗。”   “不行,太丢脸了。今天早上当我说买八个糯米卷的时候,老板还特意免费给我升级了特大份。夏然,要不你吃一个?”叶逸巴巴地睁着无辜的眼睛,像极了文具店里夏然最喜欢的那只啃着胡萝卜的长耳朵兔子。   “好吧。”   一开始,夏然以为这只是偶然事件。在经过四五次超大份糯米卷的轰炸后,夏然不得不自告奋勇接过了叶逸的“半份活”,每天晚上将第二天要带的早点统计一遍,确认核对后再将数字报给叶逸。   久而久之,两人被戏称为“早点二人组”。夏然嘴上跟叶逸抱怨这奇怪的名号,心里却喜滋滋的。“早点二人组”,听上去像是什么夫妇组合一样,哈哈。   到了高三,大多数住校生为了挑灯夜读、冲刺高考,都申请搬到了校外。叶逸的“早点代购”事业也暂告一段落。尽管如此,可叶逸仍然每天会多出一份早点,甩到夏然课桌上。今天是小笼包,明天是鸡蛋煎饼,每天换着花样来。   夏然追问,叶逸就厚着脸皮打哈哈,都是那个早点阿姨啊,看我太帅死活要多塞给我一份鸡蛋煎饼,实在吃不掉啊之类之类的。   同桌凑过来说,“夏然,这早点摆明了是专门给你带的啊。你和叶逸是不是。。。。。。”   “哪有啊,叶逸这人对谁都这样。”夏然一面极力的否定,一面在心里乐呵,叶逸这小子肯定是喜欢上我了。   后来叶逸发誓说,他绝对没有在那个时候对夏然动歪脑筋。他说他只是觉得夏然吃东西特别可爱。看她嘴里塞满了食物,有一种莫名的“饲养员”般的满足感。   夏然气恼地将一桌早点推到一旁,叶逸乐呵呵地说,“你看,我就说你吃东西的时候最可爱。”   呐,那时候的我们,是每天穿着衬衫骑着自行车穿越小半个城市买了早点飞奔到学校的少年和套着宽松运动校服却带着小心思在马尾上换上各种颜色的发带的少女。一瓶纯净水,一张浅蓝色的心栈,一份加了双份蛋的鸡蛋煎饼,那些在我们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承载了我们满是年少时的回忆,成了我们现在的所有。    ☆、夏 雷   “各位同学,身为教导主任,我有必要在早会上再向大家强调一遍早恋的危害。尤其是高三的同学,离高考还有几天时间,你们自己掰手指算算,算不清楚我帮你们算。这么紧张的时候,居然还有同学有心交男女朋友。。。。。。”   周一一大早,教导主任便站在司令台上用夹杂着口音的被同学们嘲笑为“标均”的普通话开始了新一周苦口婆心的“演说”。时间虽才三月末,早上八点的太阳已经热辣辣,教导主任皱着眉头,卖力宣导早恋的危害的同时不时掏出手帕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夏然望着司令台上身材臃肿、演讲的过程中几次因为太用劲而破音的教导主任,突然生出些敬意来。明明就可以随便敷衍几句就躲进办公室喝着绿茶、吹着空调,却偏偏要站在这大太阳下苦口婆心的引导学生们“回归正途”。   想到自己终究是个好学生,没有逃课、没有早恋,夏然又心安理得起来,在教导主任滔滔不绝的教导中眯起了双眼。   “夏然,说你呢!”   突然,肩膀被狠狠拍了一下。同学从身后凑过来,“有些男女同学,居然在校园里光明正大地撑着同一把伞。嘻嘻,说得不就是你和叶逸嘛。”   夏然一阵激灵,却依旧迷糊,“啊?”   撑同一把伞?   夏然完全没有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接下来,等待着夏然的是无穷无尽的暴风雨般的洗礼。对,没错,这场洗礼中,只有夏然孤军奋战。教导主任、年级长、班主任,乃至心理辅导老师,夏然突然成了众人眼中急需解救的不良少女,一个个慈悲为怀、苦口婆心,要夏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仿佛只要夏然伏地认罪,众人便可得道鸡犬升天。   第四次在夜自习被老陶叫去了办公室。夏然终于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老师,我和叶逸真的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体育课时我忘了带伞,叶逸刚好路过带了我一程而已。”   老陶沉默了一会,“没带伞的女生不止你一个,他为什么偏偏带你呢?带伞的男生也不止他一个,为什么只有他带你一程呢?”   夏然愕然地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陶起身沏了杯绿茶,推到夏然面前,“你坐,别紧张。”   夏然顶着杯子中的茶叶,绿色的叶片在沸水的冲泡下缓慢地下沉,犹如水草一般婀娜多姿,绿茶的香气在老陶的办公室里袅袅散开来。   “你说,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老陶盯着夏然,突然说。   夏然不明白老陶抛出问题的用意何在,漠然地点点头,“应该有吧。”   老陶抱着保温杯,嘬了口茶水,“我认为,男女之间是没有纯正的友谊的。红颜知己、蓝颜知己,那只是世人的遮羞布,是恋人未满的边缘地带。我相信你说的,你和叶逸没有确定的恋爱关系,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一丝其他想法吗?”   “我有一个女性朋友,她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当时我对她很有好感,她也曾表示很欣赏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在一起。前几天她给我打电话,说她就在l市,要来找我,和我见上一面。你猜我去了吗?”   夏然思索着,还没回答,老陶又接着说,“我没有去。我是个很看重大学情谊的人,如果是其它人,别说在l市,就是隔了几个市,我也一定会去会面。可是她,我不敢去。我已经结婚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和她联系过。可我不敢保证,在再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否还会再起涟漪。或许,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再悸动,可是谁能保证呢?男女之间的事,有时就在一瞬间。我赌不起,我拒绝了见面。因为我认为男女之间是不会有纯友谊的,既然没有纯友谊,我亦无法给她一份男人的承诺,我何必还要去见她,徒增烦恼。”   “夏然,你不知道吧,我们这个班许多学生都是高干子弟,父母都给予了很大的期望。像你这样凭实力的转班生是少数。叶逸的成绩是不够到这个班级的,是他家里拖了很多关系才进来的。叶逸的妈妈最近找了我好几次,一定要我把你们的事解决了。他们家的希望,全在叶逸身上。这里面的轻重,你自己掂量。你一个女孩子,多少要自重。话我就说到这,今后我也不会再找你谈这事。”老陶低着头,冲夏然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夏然走到门口,又回望了一眼老陶。老陶依旧瘫坐在办公室前的椅子上,怔怔地盯着保温杯里的水,见夏然犹豫不决的样子,他淡淡地笑了笑,“夏然,你回去吧。”   夏然刚回到教室,一团白色的纸团就精准无误地飞到了夏然脚步。夏然假装没看到,不一会,后桌用力地戳了戳夏然的后背,不耐烦地说,“喂,叶逸找你。”   后桌推了推眼镜,直愣愣地看了夏然一眼,从厚厚地眼镜底折射出的是被打扰的不满和对眼前这位”早恋“女生的蔑视,“谈恋爱就去校外,不要影响其它人学习。”   夏然赶紧赔不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叶逸在后排夸张地打着手势,意思是让夏然看纸条。夏然捡起纸条,刚想打开,又一把揉成了团,眼泪涮涮地流了下来。   老陶最后的话一遍一遍在夏然脑子里回放。“这里面的轻重你自己掂量。一个女孩子,多少要自重。”说到底,夏然还只是一个17岁、未曾涉世的孩子。自重?什么是自重?这个词在夏然的理解里,简直就像“牛粪”一样令人难以接受。   夜自习下课,夏然夹了几本书顺着人流匆匆走出了校园。在小巷子口,一个人影飞快地截住了夏然。   “夏然,你怎么不等我?”灯光照不见的小巷子口,叶逸的呼吸扑面而来。 “砰咚”、“砰咚”,夏然甚至清楚地听见了叶逸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哦,我忘了。”夏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揉成一团丢弃在文具盒里的纸团,装做不知情地说。   “老陶怎么又找你?这事不是前几天刚谈过吗?”路灯照不清叶逸的表情,可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那样着急。他为什么着急呢?是担心夏然吗?还是怕自己母亲责怪呢?   “没什么,不就是走个惯例嘛。”夏然推开叶逸,装作一副江湖老油条的架势回答道。   “我要去找老陶谈谈。怎么三天两头找你谈话。这都要谈出病来了。“叶逸义愤填膺地说。   “别,老陶说不会再来找我了。“   “真的?“叶逸又惊又喜,“走,咱们去吃个冰激凌再回去,压压惊。”   夏然想起了叶逸的母亲,一开始她是有些恨的,凭什么这件事就要怪自己, 哪怕她跟叶逸真的谈恋爱了,那也是两个人的事,要受罚也得两个人一起受。可是,恨完了,她心底里又羡慕起叶逸来,至少他的母亲是那样关注他,无论这关注是否会过度。   每一年的家长会是夏然最盼望又最害怕的事情。盼望的是,当母亲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光荣榜上,会像其它家长一样开心地眼睛发光吗,还是会镇定拍拍自己的肩,说出“戒骄戒躁,还需努力”这样的勉励呢?害怕的是,自己身边留给家长的那个位置依旧和上一年一样——空缺。这个位置,空缺了整整17年。或许是母亲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或许是母亲对夏然实在太有信心,除了固定的生活费,她从未主动过问过夏然的其它事务,其它所有的一切,她的学习、她的朋友、她的爱好,乃至夏然在14岁那年的初潮。   “后来你妈妈做的毛毛菜还没切细吗?”夏然突然问。   叶逸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啊,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啦,我妈现在做什么菜都切得细细的,细得都快塞牙缝了。”夏然被叶逸逗笑了,叶逸也跟着笑起来。   夏然想象着叶逸的母亲在厨房里弓着腰、细细摘毛毛菜的样子,汗珠顺着额头滚了下来,她腾出一只手时不时地敲敲背,想到儿子中午回来狼吞虎咽的模样,一边笑着骂“小畜生吃饭三口并两口”一边开心地将毛毛菜切得细细的。   她说,“叶逸,我们还是少接触吧。”   叶逸没想到夏然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脸色憋得通红,“为什么?咱们问心无愧!”   夏然没敢抬头看叶逸的脸,她盯着叶逸紧握着自行车手把的手。那双手因为年轻而充满了生气,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它会是一双有力又湿润的手,会叫小姑娘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可我问心有愧。可我就是问心有愧。   夏然几乎想把这句话喊出来。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喊出来。   她捋了捋头发,站在叶逸面前,“叶逸,高考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夏 末   夏然以为叶逸会为自己突然生分的举动而暴怒,不怒成老死不相往来,至少也会怒上几十年吧。夏然的脑洞已然大开,开到十年后两人街头重逢,伴着陈奕迅的那首“十年之后,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擦身而过,泪眼婆娑。夏然沉浸在自己的脑洞中不可自拔,手机却“叮咚”响了起来。   “老班没说不能通讯联系吧?感谢现代科技~~~~——叶逸。”手机里新进了一条短信,像一条快活的鱼吐着泡泡,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它的主人的得意劲。   夏然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叶逸。。。。。。。”   “别,”叶逸冲着夏然挤眉弄眼,“同学,我不认识你,不能跟你早恋。我现在正在跟我的朋友发短信呢,你不要影响我。”   就这样,在临近高考的最后几个月中,两人将表面的往来悄悄挪到了暗处。在人间炼狱般的日子里,倒也颇添里几缕阳光。每晚复习至深夜,抱着手机躲进被窝,是夏然一天中最放松、最愉悦的时候。   “今天数学测试怎么样?”   “难死啦,你知道我数学不好,我现在专供前面的基础题,最后的大题已经放弃了。”   “现在可别放弃啊,多看几题,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碰到一题你看过的呢。”   与此同时,与荷尔蒙不断一起飙升的是夏然的手机账单。   瞅着移动的“温馨提醒”——“尊敬的用户,您的话费不足十元,请及时充值”,夏然咬咬牙,算了,明天早饭也省了吧。   正式高考前,学校放了五天假,说是让大家充分休息调整一下,以最佳状态迎战。记不得是第几天,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夏然躲在屋子最深处依旧能感受到皮肤的灼热感,令人提不起精神,昏昏欲睡。   一向沉默寡言的房东爷爷却突然敲了夏然的门,“同学,开开门。”   睡昏头的夏然穿着夏日单薄的睡衣开了门,房东爷爷几个字还没叫出口,叶逸就一头从房东爷爷身后蹿了出来,夏然没意识到会突然冒出一个大活人来,而且这个人还是叶逸,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房东爷爷笑眯眯地指了指叶逸手中的保温瓶,“还是男朋友好,给你加餐来了,赶紧,趁热吃。”   夏然这才微红了脸,侧过身子,极不自然地示意叶逸进来。   租住的房间小得可怜,除了床,只放得下一张书桌和一张椅子。换了身衣服,夏然僵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   气氛有些微妙。   叶逸一反常态地没有呱噪个不停,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不敢抬头多看夏然一眼。   “你怎么突然来了?”   叶逸指指保温瓶,“我妈今天炖了两只白鸽,我想着反正吃不完就给你送一只过来。”说着,叶逸抬头瞄了夏然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悄声说,“补补身体。”   夏然打开保温瓶,家禽类特有的味道在房间里四散开来。夏然从小到大也没吃过几只白鸽,一是母亲不在身边没那个经济条件,二是夏然对家禽类的食物有一种天生的抵触。小时候,外婆总打趣夏然是天生的吃素人,连面条中加一勺鸡汤也能吐出来。夏然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鸽子汤,送到嘴边,闭着眼睛,一鼓作气吞了下去。一股甘甜的后味慢慢蹿上了舌尖,竟然鲜美得让人想再喝一口。夏然惊喜地睁开眼睛,望着叶逸。   叶逸眨了眨眼睛,“好喝吗?你这份其实是我炖的。”   说到吃的,叶逸的话又多了起来。   他妈妈每次炖小白鸽总是要加许多中药进去,什么党参啦、黄芩啦,他嫌药味太重,怕夏然吃不惯,就干脆自己翻了几本食谱重新炖了一份。   “我放了枸杞、红枣、百合干还有桂圆,据说这几味很适合女生进补啊。”   “你妇女之友啊,下次三八红旗手必须投你啊。”夏然作势酸了一把叶逸,麻利地取出两副碗筷,一人乘了一碗汤。   夏然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汤,鸽子的鲜味和枸杞的甜味交叉在舌尖回味。   呐,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连味蕾都会发生变化?从肌肤的每一根毛发,到身体深处的每一个红血球,都因想多靠近你一分而努力改变着。18岁的夏天,我因为某个男生而改变了从出生延续至今的口味,我爱上了那一碗加了枸杞、红枣、百合和桂圆的白鸽汤,从此,我不管炖什么都要加上一把枸杞、一把红枣、一把百合和一把桂圆。这四样加在一起,仿佛就有了你的味道。    ☆、夏 末2   夏然曾在微博上刷到这样一个话题——“时光荏苒,那个曾经在学生时代令你心动的男孩/女孩如今怎么样了?”。话题一时回应度很高,有的说,成了两个孩子的娘,他们的爹不是我;有的说,他还单身,可他已经在我心中delete了;有的说,不忍直视,当年的自己简直瞎了眼;也有的说,我只爱人民,只爱党,学生时代只有“□□思想”使我心动。有位匿名用户发言,“当年的她现在正睡在我身旁,已成为我的太太十周年。”这条简短的留言不过二十字,却一击即中夏然的心。   高中毕业谢师宴上,老陶破天荒地开了一箱私藏的红酒助兴,酒量好的几杯红酒下肚不过微醺,依旧谈笑风生,酒量差的半杯红酒下肚,已面红耳赤,胡言乱语。叶逸绝对不属于酒量好的那一类,喝了小半杯酒,便腻腻歪歪地倒下了。   每个饭局总有那个几个人热爱“敬酒文化”,这习惯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饭局进行到尾声,几个男生拿着酒瓶挨个找人拼酒。平日里,夏然颇不起眼,不翻翻学生名录估计大半人都想不起她的名字,这会儿却被惦记上了。   “夏然,你虽然是转班生,好歹也同班了两年,给个面子,干了这杯。”   夏然倒也豪爽,接过满满一杯红酒,一干而尽。对方见夏然不推脱,反而来了兴致。一杯刚下肚,紧接着一杯又替了过来。刚才那一杯红酒下去,夏然其实已有些晕乎乎,可她不善推脱,对方又情绪高涨,夏然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本以为喝完这杯就完了,对方不依不饶地又给续上了。   “你跟他们两个都喝了,我这杯你也得喝。不喝不给老同学面子啊。”   夏然晕乎乎地接过第三杯酒,只觉得头晕目眩,只想赶紧了解了这一切,然后回家、躺倒在床上。   “怎么,你们几个还欺负上一个女孩子了?”   早已倒下的叶逸不知怎么站在了夏然背后,不由分说地夺过夏然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口干完。   “还来不来?”叶逸将杯子替到几个灌酒的男生面前。   有人开始起哄,“你们也不看看清楚,夏然可是名花有主。”   夏然立马红了脸,憋了一眼叶逸。叶逸也没否认,盯着老陶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挑衅似的说,“进了大学,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个女朋友。”   有人问,“要找个什么样的?”   叶逸拍了拍夏然的肩膀,“夏然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叶逸在众人的睽睽注视之下竟然毫无防备地顺着夏然的肩膀滑了下去,重重倒在地板上。这家伙的酒量,果然很差啊。谢师宴最终在一阵忙乱中草草结束,老陶作为始作俑者不得不硬着头皮亲自护送送叶逸回去,天知道叶逸的母亲看到醉酒的儿子会有什么反应。   许多年后谈起高中散场的那场谢师宴,很多人都还记得叶逸醉酒闹了个大笑话,却没有人记得叶逸在倒下前曾说过“要找一个像夏然这样的女朋友”这样一句话,甚至叶逸自己也忘了,可夏然记得,夏然记得清清楚楚。   “要找个什么的?”   “夏然这样的。”   这段话像刀子般镌刻在夏然的骨髓里。夏然满心盼望着叶逸有一天能带着一束刚采摘、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的玫瑰花来向她说出这句话。噢,不,没有玫瑰花也不要紧,什么都不用,只要叶逸站在他面前,她想她什么都会答应。   理想往往很丰满,现实却是骨感的。夏然盼啊盼,等啊等,眼见大学一个学期都快结束了,也没等来叶逸的“女朋友之邀”。   填报志愿的时候,夏然毅然在第一志愿上填了和叶逸相同的大学,但以两分之差被退档,进入了第二志愿。幸而两所学校同在h市,又都在大学城。到校报到的当天,不识东南西北的夏然拿着一副h市地图,硬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h市摸到了叶逸所在g大。   站在g大门口,夏然拨通叶逸的电话,兴奋的叫道,“叶逸你猜,我在哪?”   “你在哪儿?”叶逸含糊地回应道,“该不会在我们食堂门口吧?”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夏然大笑。   当叶逸领着夏然去学生食堂打饭的时候,夏然一脸止不住的兴奋。夏然悄悄想,这,应该是准女朋友的待遇了吧?   一开始,秉着一股新鲜劲,两个孩子借着网上的各种城市攻略,隔三差五就骑个自行车绕西湖一周,再找家小店搓一顿,日子过得赛神仙似的。然而学期过半,大学生活慢慢进入正轨。叶逸迷上了戏剧表演,加入了戏剧社团,夏然为了生活不得不利用课余时间在学校勤工俭学,两人见面的频率从三天一次到一周一次,最后变成了一个月一次。   学校给夏然安排的勤工俭学工作是在图书馆整理书籍。只要一空下来,夏然就赶紧掏出手机,看看有没有叶逸的消息。无数次的查看,带来的一记又一记的失落,仿佛一次次被掀开的伤口,既化不得脓,又愈合不了,只叫人难受,最后熬成了慢行炎症。夏然无比地想给叶逸发一通信息,哪怕是一句简短的“嗨”,可她不敢。   恋爱中最叫人揪心的是相思,最叫人回味的也是相思。陷得深的那方坐立不安,一句问候也要在心里几番斟酌,说得唐突了怕扰了对方,说得寻常了觉得没将自己的心意送到,说得热情了又怕被对方识破。真是衣带渐宽终不解,为伊消得人憔悴,而另一方却往往浑然不觉,又或是冥冥之中知晓却偏偏不愿点破。一场恋爱的走向其实早在双方暗地里角力时候就已有了定夺,只是那时的我们身在其中,被爱意蒙住了双眼,谁也没法看清、谁也没法看透。    ☆、秋 初   距离圣诞节整整还有一个礼拜,学校里已然充满了圣诞氛围。门口的小店早早挂起了各类圣诞装饰,不少店铺还打出了圣诞节情侣来店消费打折的广告,越发衬托着“单身狗”们的落寂。   和夏然一起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学姐——姜明义,人称老姜,早年入过伍,去过西北大荒,后因在部队里立了三等功,得以回到高校继续深造的机会。她比夏然长几岁,阅历丰富,脑子也活络,平日里除了学校里的勤工俭学,还经常在校园里搞些小买卖挣些外快,自然不会放过圣诞节这个从国外舶来却在年轻人中分外流行的节日商机。老姜提前一个月就从水果市场搞来了一批成色上乘的苹果,批发价两块五一斤,屯到接近平安夜时包上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原本散落在批发市场再平凡不过的苹果摇身一变,成了少男少女表达爱慕之情必备的“平安果”,售价十五元一只。   据老姜讲,这生意特好做,只要在学生宿舍摆个摊子,闭上眼睛都能挣钱。有了去年的经验,老姜今年下了血本,压低批发价进了大量苹果。平安夜当天,由于人手不够,姜老板开出了三百一天的价格在勤工俭学组里招人手。平日里只八十块一天,勤工俭学的妹子们也都应了,平安夜可是恋人们的大节日。姜老板把价格提到五百,还是没人应招。   老姜急了,扯着夏然的胳膊,“夏然妹妹,你不是还没男朋友吗?帮姐姐一把呗。”   夏然憋了一眼手机。从三天前开始,这只可怜的手机被夏然折腾了无数次。是欠费了吗?是停机了吗?是不是图书馆没信号?该不会是手机坏了吧?夏然翻来覆去地刷新收件箱和来电显示,手机诚实得令夏然感到懊恼。夏然宁愿相信自己的手机坏了,也不想看到在一次次刷新后从屏幕上跳出一个硕大无比的 “无”字。   “在等电话?”老姜试探地问。   “嗯,唔。”夏然把玩着手机,支支吾吾。   就在这时,一串突兀的铃声从夏然手中响起。被打破安宁的图书馆里传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抱怨声。夏然赶紧捂住自己的手机,心里却欢喜得不得了,喜滋滋地捧着手机,踮起脚尖、一路小跑到露台,生怕晚了一步对方就挂断了。   是一个陌生来电。这小子,跟我玩惊喜啊。   夏然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按下了接听键,“喂?”   听筒里播放着贝多芬的致爱莉丝钢琴曲,夏然的心莫名地提到了嗓子眼,发出“轰隆轰隆”像小火车般高速运转的声音。   三分钟后,钢琴曲被掐断了。听筒里继而传来了机械的女声,“您好,如您需要贷款,请拨打010。。。。。。”   冰冷而怪异的合成女声在空荡荡的露台上回荡,“0-1-0.。。。。。。”   夏然愤然地挂断了电话,脸因为羞愤而憋得通红。   “男朋友啊?”老姜探头探脑地跟在夏然身后。   夏然没答话,老姜到底是老姜,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契而不舍、见缝插针地游说夏然加入“卖苹果大业”。   “这样吧,然然,我看你现在也还没定下约会时间,你先帮我一把,我按小时给你计工钱,你要一会有事,随时走。”   平安果这玩意完全是个“投机分子”。老姜美其名曰平安果是辛德瑞拉的化身,只有在午夜十二点前送出去才能斩获幸福,这套说辞打动了不少女生,宁愿贵一些也纷纷掏钱给老姜以求个寓意。夏然暗自佩服老姜的生意头脑,与其说只有午夜十二点送出去才能斩获幸福,不如说过了午夜十二点,老姜的平安果就要打回原形,从二十元一只的高贵“幸福果”化为普通的“灰苹果”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路上的行人开始少了起来,夏然眼睁睁看着老姜的平安果从最高的二十元一个一路降到五元一个。过了九点,开始了十元三个、五元两个的疯狂大甩卖。   不用说,今年老姜也赚得钵盆满满。老姜左挑右挑,挑了个卖相不太好的苹果,一掰为二,递给夏然一半。   “给,解解渴。”她一边收拾摊子一边说,“剩下这些,刚好明天拿去送给某老师和同学,一人一只,刚刚好。”   “姜姐,你考虑得真周到。”经过一晚上的接触,夏然对老姜佩服得五体投地。   收拾完小摊,已将近十点多,老姜突然往夏然手里塞了个包装好的平安果,“拿着,姜姐送你的,这可用了我最贵的包装纸啊。”说着,老姜又爱惜地抚 摸了一下她最爱的洒满了金粉、亮闪闪的包装纸。   夏然一愣。   “妹妹,想了人家一晚上就赶紧去表白吧。”老姜用力拍了拍夏然的肩膀,“你这一晚上看了多少次手机了。人啊,不能守株待兔,有喜欢的东西就去追啊。”   乘上去g大的末班公交车,夏然突然又有些后悔。受了老姜一番激励,夏然一下子热血冲头,捧着个苹果就打算告白去了。可是,见了叶逸,该怎么说呢?   我喜欢你。   我一直喜欢着你。   故事里有许许多多浪漫的告白,可到自己身上,似乎只有紧张和窘迫。   “终点站g大到了,下车请注意安全。”   最后一站到了,夏然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其实她大可以调转头再乘车回去,可迫切想看到叶逸的那份心情使她无法回头。哪怕不告白好了,我只要躲在宿舍楼下望一望他的背影也好。   夏然在叶逸宿舍楼下转悠了半小时,终于战战兢兢地拨通了叶逸的电话。   “喂。”   叶逸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操着北方大嗓门,却混着一股南方人软糯的腔调。   夏然一下子不那么紧张了。   “喂,我在你楼下。”   夏然看着叶逸大汗淋漓地飞奔向自己,觉得自己始终还是幸福的,至少那一刻是。   “你怎么来了?”叶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两道月牙。此时的叶逸已经摘掉了牙套,笑起来会露出两排玉米粒般整齐的牙齿,像广告里的海狸先生一样好看。   “我就想来看看你。”夏然说。   “喏,送给你。”   叶逸将一只绿色的心型盒子递给夏然。盒子上印着可爱无比的小驯鹿和笑容可掬的圣诞老人,这包装一看就比老姜劣拙的“闪光纸”多费了许多心思。   盒子里是一只红彤彤的苹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妖娆得仿佛是当年撒旦蛇诱惑夏娃和亚当品尝的伊甸园禁果。   天空突然飘了起了雪花。   “是初雪啊。”夏然抬起头,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头顶飘落下来,温柔地落在两人身上。   夏然想起今晚一位来买苹果的女生说,在韩国有这样一个传说,只要和恋人在初雪里一起漫步,就可以一直走到白头偕老。女生讲这段话时一脸憧憬和化不开的甜蜜。夏然向来是不屑这些的,尤其是韩剧梗,江湖术士骗骗小女孩的把戏而已。   可那一刻,夏然突然想向神明忏悔,神呐,请原谅我的不敬,可不可以让这个传说成真,即使这里不是韩国,即使我们还不是恋人。漫步在初雪里的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么?   “这是你特意买的么?”夏然将叶逸给自己的平安果紧紧搂在怀里。   女人在大部分时间都希望男人是坦诚的,有的时候却又希望男人可以不那么诚实。   叶逸挠挠头,沉吟了片刻,“不是。”   夏然笑得眼角出了泪花。叶逸啊叶逸,其实,有的时候,你可以稍微骗我一下。即使你演得再拙劣,我也会假装不知道。可你就这样残忍,连多骗我一会都不肯。啊,不对,你直白得根本没想骗我。   红艳艳的苹果上,有一颗爱心,爱心里清清楚楚地刻着另外一个名字——“周敬其”。    ☆、秋 意 (1)   尽管夏然在学习上是个从不逃课、占座要占第一排的“好学生”,但课余时间被叶逸和打工占得满满的。夏然不是智商190的天才生,临近期末,夏然毅然一头扎进了日夜挑灯“抱佛脚”的复习大军。   夏然顶着熊猫般的黑眼圈与微积分恶战时,母亲来了电话。在说完“最近身体还好吗”、“天气冷了、多加衣服”这些惯例对话之后,电话里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夏然刚想说,那我先复习了,回头再聊。母亲说,“然然,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尽管隔着千里远的无限电波,夏然依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母亲的害羞和甜蜜。   “我和你孙叔叔打算结婚了。”女人谈起婚恋这事,无论是三四岁的孩童还是三四十岁的妇人,都瞬间成了十六岁的少女,仿佛老歌里唱的“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夏然并不意外,她想起母亲看孙叔叔的眼神,那是信徒在面对耶稣时的虔诚。事到如今,她只希望孙叔叔莫要负了母亲。母亲是个再本分不过的人,年轻时却偏偏遇人不淑。人到中年,终于遇见了伴。不说真爱不真爱,下半辈子的旅途中有个携手的人儿,总是好的。   夏然想在电话里说些祝福的话,可或许因为那人是自己母亲,“百年好合”这话竟然有些难以启齿。   沉默了一会,母亲又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夏然想起老姜说要带自己去面试假期兼职的事,就说,“还没定呢,估计要到过年时才回来。”   “好,那你多注意身体。”   “嗯,你也多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夏然失神地坐在书桌前,那只印着“周敬其”的苹果又一次印入眼帘。   周、敬、其。夏然反复念叨这三个字,在脑海里来来回回搜索里半天,的确没听叶逸提过这号人啊。可这人却偏偏横空出世,“唰”的一下剪短了夏然通往叶逸的那条摇摇晃晃的钢丝线。   夏然看得心烦意乱,她将苹果有字的一面转了过去,面向墙壁。可那几个字就像白蚁噬木一样在看不见的地方“吭哧吭哧”啃噬着她的心。她懊恼地将苹果又转了回来,拿出一张胶带,贴住了那个刺眼的爱心。   林青霞在东邪西毒中说,“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   世人总觉得“自欺欺人”是懦弱,其实啊,“自欺欺人”最需要勇气。比起将沙子硬生生地揉入体内,还要假装一切正常,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眼泪将那颗沙子化成一颗珍珠,酩酊大醉的大哭一场来得轻松多了。   夏然加入了老姜的校园兼职大军,时常早出晚归,怕影响到同宿舍同学的作息,干脆搬到老姜宿舍两人一块住。一到周末,老姜就翻出电话薄,按abc字母排序挨个联系,“妹儿,我这儿有个活,80一天,你来不来?”然后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工资作为回报。   夏然唾弃道,你这个旧时代的老地主、吸血虫!   老姜一面翻着电话薄,一面说,“我觉得我更像旧时代的老鸨,冲锋陷阵,养活了你们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要不是姐姐我看你顺眼,夏然,x开头,哼,哪有轮到你兼职的份。打到d开头,好兼职全安排完了。”   夏然笑道,“多谢姑奶奶赏脸。”   在老姜的安排下,夏然接了一个在超市促销的活。因为要一直干到春节前,对方给了比较高的日薪,夏然欣然应允。   期间叶逸也打过几次电话过来,好像是说他们戏剧社在拍一部新戏,有时夏然正忙着在超市作促销给客户试吃,便也没听清,应了几句就挂了。   “夏然,你几时回去?咱们一起走呗。”叶逸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发了短信过来。   回去?夏然这才想起自己答应母亲一旦定下车票,就将回程告诉她。夏然赶紧打开车票购买网站,在中国春运期间,哪里还买得到票。   见夏然许久没有回复,叶逸拨了电话过来,“夏然,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回程定了吗?”   夏然支支吾吾地说,“还没呢。”   “还没呢,这会都买不到票了吧?我有一个哥们可以顺路送我们回去,一起?”   “不了,我要回我妈那里,跟你们不顺道。”   “啊?”,电话里叶逸颇有些不满,“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啊?你买好车票了吗?”   夏然怕叶逸追问,就扯了个谎,“我这就买,刚好还有几张剩余的。”    ☆、秋 意 (2)   春节期间,h市俨然成了空城,无论是街道上还是公交车上,都是空落落的。地处城郊的大学城更是寂寥,静悄悄地,仿佛被魔法封印的遗忘之城。偶有鸟儿扑腾着翅膀凌空而起,惊得落叶簌簌而下,这大约就是唯一的生气了。   反正没买到票,跟对方公司沟通后,夏然干脆干到了大年夜。收工后,夏然搓着冻僵的手,拎着超市熟食部大妈给的一些卤肉,疲惫地回到了宿舍。烧开了水,泡了杯麦片,就这冷卤肉,凑合了一顿年夜饭。好歹还有肉,夏然一边嚼着冰冷的肉干,一边安慰自己。   母亲和孙叔叔在年前去民政局领了大红本。母亲将这个喜讯告诉夏然的时候,孙叔叔在一旁叫嚷道,还有一喜呢。母亲嗔怪道,“瞧你急的。”母亲的小女儿的羞态跃然浮现在夏然眼前。夏然想,母亲终于可以放下担子,不用再硬扛、不用再逞强,回归到她最原始的面目。   在夏然的印象中,母亲是柔弱的、眼角似乎总带着没擦干的泪痕,但母亲又是强硬而冰冷的。在夏然年幼的时候,留下一个又一个孤独而倔强的背影,在暮色中匆匆离去。如今,母亲终于找到了依靠,仿佛一只飞累的鸟儿,终于有了可以歇歇脚的枝桠。夏然打心底为母亲高兴。   “然然,妈妈还有一个事情要告诉你。”   “嗯?”   “我有喜了。是你孙叔叔的。”   早在孙叔叔在一旁叫嚷还有一喜时,夏然就已经猜到了。孙叔叔膝下无子,母亲必然会考虑和孙叔叔再添一丁。这样也好,有个血脉作纽带,孙叔叔姓许会更疼母亲。   夏然想看看母亲,提出用通过网络视屏。母亲和孙叔叔搞了半天,也没搞清怎么连接视频。最后,孙叔叔用手机传了两张图片过来。一张是他们的结婚证,另一张是两人的合照。合照似乎是领结婚证当天在小卖部门拍的。母亲穿了一件红色的外套,还烫了头发,就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女人中最流行的卷发。母亲原本稀稀拉拉的头发这么一烫,倒是显得浓密了许多。孙叔叔一手揽在母亲的肩膀上,两个人对着镜头,笑得很欢。   “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没有说出口的祝福,终于还是通过短信的形式发出去了。   没一会,对方给了回复。   “谢谢!——孙叔叔、妈妈”。   这回复有些正经得过头,夏然想笑。可转头又笑不出来,这过于正经的回复像一只手臂,无比自然、悄无声息又残忍地将夏然从唯一可以依赖的母亲身边推了出去。   夏然盯着那行信息看了一会,突然唱起了激昂的党歌,自嗨了起来,“干杯!庆祝自己成年!庆祝自己独立!”   h市禁燃烟火爆竹,夏然早早地洗漱完毕上了床,反正零点也没啥好看的,不如早点休息,复原一下这么多天加班消耗的元气。   当夏然在零点时被一串铃声所吵醒时,她是有些恼怒的。   “喂?”   “夏然,是我,叶逸。”   在对方整耳欲聋的爆竹声中,叶逸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新年快乐!”叶逸说。   “新年快乐。”   独自一个人就着开水吃冷菜的时候,夏然没有哭;跟母亲通电话的时候,夏然也没有哭。可这时,听见电话那头热闹的爆竹声,她却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地球上13亿人都在欢呼,这一天这片神州大地夜以继昼、欢歌载舞,可这些热闹中,没有一分是属于夏然的。叶逸的这通电话仿佛是一个通道,将她和这属于13亿人的热闹链接了起来。她虽然没有站在燃放的焰火之下,可她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通过叶逸所传来的那股烟火的味道,她感到自己飘飘然的双脚终于落到了土地上,那种踏实而心安的感觉让她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夏然,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这边禁燃烟花啊。”   “你说什么?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没什么,叶逸,新年快乐!谢谢你打电话给我!”夏然冲着话筒大声喊道。    ☆、秋 意(3)   “喂?喂?”   在愈来愈烈的爆竹声中,电话断了。   新年的第一天,夏然是在被窝里度过的。再没有比在寒冷的冬天赖在温暖的被窝里更舒服的事情了。不用刷牙、不用梳头,饿了就啃几块饼干,追剧追到晕头转向。夏然拆开一大袋薯片,一边往嘴里大把大把塞,一边点开某台的综艺节目。   看综艺节目的好处在于不用动脑子,跑去上个厕所,也不用担心错过了哪些关键时刻,着实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   当夏然注意到手机在振动时,已经是大年初二凌晨2点整。   “喂?”   “夏然,你下来。”   “下来?下哪儿来?”   虽然觉得自己的猜想忒不靠谱,夏然慌慌张张、忐忑不安地走到阳台上。朦胧中有人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向上挥舞着。   夏然飞快套上羽绒外套,踢踏着拖鞋,一路飞奔了下来。   “叶逸!你怎么来了?”夏然又惊又喜。如果是拍电视剧,那么她现在应该直接扑到叶逸怀里,然后再来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回旋抱。   叶逸跺着脚,“先别管我怎么来的了,我现在又冷又饿,能让我进去暖和下不?”   “行啊,反正宿舍就我一个人。”   夏然推了推宿舍楼的玻璃门,玻璃门纹丝不动。   “这门推不开?你是故意的吧?我冻得这样惨,你就没有同情心让我进一回女生宿舍么?”叶逸狐疑地走过来,用力推了推,依旧纹丝不动。   夏然这才想起自己跑下来太匆忙,根本没想起带门禁卡这回事。而宿管阿姨,因为是大年初一,也跟唯一几个还留宿的学生打过招呼,今晚回去陪老公孩子了。   两人尴尬地站在女声宿舍楼门口。   “怎么办?”夏然问,“要不,咱们看看,去找家宾馆?”   叶逸撇了夏然一眼,“好哇,夏然,你满肚子坏水啊。你说,你要带我去宾馆干嘛?”   “难不成在这里冻死?”夏然露出半只没穿袜子的脚背。一开始因为心情激动还没感觉到冷,而现在风呼呼地直从脚管里往里灌,简直成了冰窟。   “你,嫌不嫌我脚臭,我穿袜子了。”叶逸迟疑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   “行了,赶紧走。”夏然笑着走在前面,心里却喜吱吱地想道,哼,本姑娘才不要穿你的袜子,就一双袜子,不是我挨冻就是你挨冻,算了,你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冻,还是留给你自己穿吧。   “不要说哥哥欺负你啊。”叶逸一颠一颠地跟在夏然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校门。   可顶着冷风寻了一圈,学校周围的小宾馆都打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年初二还坚持营业的快捷酒家,两人兴高采烈地跑了进去。   前台小妹头也不抬,“住店?”   “对对对,要两间房。”夏然忙不得地回答。   “没有了。”小妹盯着电脑屏幕,冷冷地甩出三个字。   “你不查一下?真的没有了?”夏然不放弃。   “没了。”这回只有两个字。   “那,一间也行。”叶逸冲夏然挤挤眼睛。   “没有了,”小妹终于抬起了头,“全部满房,一间都没有了。   “真的一间都没有了?”叶逸的脸上写着一个巨大的惊叹号,“今天是年初啊,怎么就没房间了呢。随便给我们一间就成。”   “真的没有了。”小妹摇摇头,诚恳得回答道。   两人悻悻地走出快捷酒店,紧裹着外套,游走在南方湿冷的深夜中,瑟瑟发抖。   “你说,要是有人看见咱们,会不会以为我们俩是要饭的?”夏然望着两人被拖长的影子问。   “我们才不是要饭的,”叶逸突然小心地附在夏然耳旁说,“我们是黑白无常~~~”   “那咱俩谁是黑无常,谁是白无常?”   “我比你白,我是白无常。”   “你哪里比我白?”,夏然撸起袖子,“你看看,我手臂多白啊。腿上还要更白呢。”   叶逸冷不丁地抓过夏然的手臂,将袖子放下,“黑无常同志,要注意抗寒啊。你要病了,我一个人工作量太大啊。”   走得累了,两人在一盏路灯下坐下。   夏然想起,上一次叶逸送自己平安果,虽然那个平安果上刻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也是在路灯下。   她想问问关于周敬其道事情,可她怕一问出口就破坏了难得的浪漫气氛。   夏然盯着路灯,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天蒙蒙亮,她将头轻轻靠在叶逸肩膀上,小心翼翼地问,“呐,叶逸,你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   叶逸的鼻尖上有一颗痣,左脸似乎比右脸要大一些。睫毛也不长,短短的,像两把鞋刷子,嘴唇倒是很丰满,像抹了唇彩亮亮的,让人想咬一口。   夏然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叶逸,心里像个老妈子打量自己孩子似的,既嫌弃又满心欢喜。   叶逸安宁的呼吸均匀地打在夏然脸上。   你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呢?   路灯熄灭了。童话世界的灯“咔嚓”一下灭了。   在回程的火车上,叶逸给夏然发了一条讯息,“除了友情和爱情,我想还有一种感情叫边缘地带。它甚于友情,又不能叫□□情。对吗?”   夏然捧着手机想,他果然还是听见我问的话了,她想起老陶说的,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只有未开口的情愫和已经开花结果、□□裸的爱情。   她回了叶逸一条,“这叫作恋人未满?”   叶逸没有回答,他岔开话题,发了条戏剧社相关的短信,“我们戏剧社开学初有一出新戏要上,排练了很久,你要来看。”    ☆、秋 露   刚一开学,夏然就被叶逸拉去了戏剧社捧场。大礼堂里落座的观众看着稀稀落落的,仔细数数,倒也来了不下一两百人。台上摆了一幅海报,用红色的粗体字写着,年度巨献——名为爱情的果实。下面分别是导演以及各个角色的姓名,夏然一行一行看下去,直到看到了最后一行——特邀编剧:周敬其。   “夏然,你来了。坐这,前排,贵宾级待遇。”粘着白胡子、带着假发套的叶逸看到夏然,从台上匆匆挤了过来。   这部剧中叶逸扮演一位老者,据叶逸讲,是一位对剧情起着巨大推动作用的老爷爷,可夏然看完整部戏,这位智慧的老者总共只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出现时的台词是,“啊,年轻人,这不是爱情!”,第二次出现时的台词是,“啊,年轻人,这就是爱情!”   夏然脑子里盘旋着“周敬其”三个字,她情不自禁地滴溜溜打量起大礼堂里的每一位女生。   是第一排最中间那位穿着红色蕾丝连衣裙的女生吗?啊,真有女人味。是右起第二排那位剪着俏皮短发的娇小女生吗?啊,真是古灵精怪。还是最后一排全程带着墨镜的高冷女神?啊,真是气势逼人。   夏然把大礼堂所有女生都细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谁都有是“周敬其”的可能。   话剧落幕后,夏然到后台找叶逸,本想打个招呼就走,叶逸一把拉住夏然,“等会跟我们一起聚餐呗,有个人想介绍给你认识。”   “不了,都是你们戏剧社的人,我又不熟。”   “去嘛,不全是戏剧社的人,好多人都带了家属”,叶逸撕了假胡子,却忘了摘下假发套,顶着一头卷卷的白毛卖着萌说,“你不去,我就躺地上打滚了。”   聚餐的地点定在g大附近一家叫做小角楼的土菜馆。餐馆不大,是一对来自哈尔滨的中年夫妇在经营,打出了“不愿千人来一次,只愿一人来千次”的广告,量足、价廉,口味也不错,在学生中颇有人气。   十来个人挤在一间小包间里,座位不够,叶逸跑去叫老板加座,夏然夹在一群刚刚只在台上见过的人群中,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低着头装过玩手机的样子。   突然,一只线条匀称、手指修长的手伸到了夏然面前。   “你好,我叫周敬其。你是夏然,对吗?”   夏然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思议地抬头,周敬其居然是个男生!   自称周敬其的男生笑意吟吟地注视着夏然,“原来你就是夏然,总听叶逸提起你。”   想起自己对“周敬其”莫名其妙的醋劲和敌意,夏然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意淫了半天的劲敌居然是个男人!   叶逸回来了。搭着周敬其的肩膀,“夏然,这就是我要隆重跟你介绍的人,周敬其,周公子。”   周敬其微微颔首,淡然一笑,“我们刚刚已经认识过了。”   席间,从零零碎碎的闲谈猜测得知,周敬其貌似是某省厅级干部子女,家里条件优渥,自身条件也出挑,外形俊朗,眉目间有几分陆毅的味道,却比陆毅更贵气一些,是g大公认的校草,从小学开始就收情书收到手软。夏然联想到那个费心印着“周敬其”名字的平安果,背后大约又是一个痴情妹子。   饭后,周敬其主动找夏然要了联系方式。夏然有些惊讶,但一想到周敬其是如此八面玲珑的人,存个联系方式乃正常社交之一,也没什么特殊的。   “以后有机会多跟叶逸出来跟我们聚聚。”周敬其说。   “等一下,”夏然思索了一番,决定给那位不曾谋面的痴心姑娘一个平反的机会,无论如何要把平安果的事情告诉周敬其,“圣诞节的时候,叶逸送了我一个苹果。可那个苹果上印着你的名字,我想那个平安果应该是某个女生送给你。”   周敬其一愣,随后又恢复了笑容,“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叶逸说圣诞节之后你就不理他了。我收到的苹果实在太多了,分了一些给他们,也没注意有没有名字,引起你误会了,不好意思。”   “不是,不是这样的。”夏然着急地争辩,“我是说,那个苹果上特意刻了你的名字,肯定是提前好几个月订制的,她很费心思。你不想拿回这个平安果吗?”   “谢谢你,夏然,”周敬其欲言又止,“你喜欢你就留着吧。”   “喂。。。”夏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敬其已经转身走了。   回到宿舍,夏然取出被自己包了几层包装、严严实实珍藏在盒子里的苹果,她感叹道,这世间有多少情就如这个苹果般错付了情郎。你以为掏心掏肺的东西,在那人看来却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手赠人的布片。    ☆、秋 风起   “姜姐,你就给我再安排一个兼职嘛~”   “还要什么样的?你都把人家经理泼来一脸咖啡了,我还敢给你安排兼职么?”   “求你了,姜姐,你也知道事出有因嘛~~~”夏然抱着老姜的手耍赖卖萌。   “行行行,回头我再瞅瞅,你别在这里跟网红主播似的给我卖萌,姐是正筒直女,从上直到下,对你不感兴趣,”老姜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一转头又扯到了女生们最八卦的话题,“哎,上次我让你主动去追的那个,就那个你一天瞅50次手机等他电话等那个,你们成了?”   夏然眨眨眼睛,她总觉得自己和叶逸之间就像隔了一面玻璃。明明离得那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可是一旦鼓起勇气伸出指尖,碰到的却是冰凉凉的镜面。那人依旧在那一面微微笑着,冲夏然招招手,“夏然,来。”夏然可着劲冲过去,却被硬邦邦的玻璃撞得头破血流。   “还差一点点,”夏然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就差这么一点点。”   关于被辞退的经过是这样的。夏然去年一直在兼职促销的品牌经理突然说要约夏然出来吃饭,要跟夏然谈谈工作的事情。夏然正在食堂打饭,听了经理严肃的话,以为自己在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立刻赶往了经理制定的地点——大卖场楼下的肯德基。   夏然到的时候,经理已经在了。夏然战战兢兢地坐下,“经理,您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谈?是工作上的事吗?”   “哦,”经理抬头看了夏然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工作上的事先不说,我想跟你谈些别的。”   夏然是个老实孩子,怎么也想不到这种深夜约谈的猫腻。   经理点了一杯咖啡,又问夏然,“你要吃什么,尽管点。”   “我不饿,经理,您有什么事情,您就直接说吧,工作上的事,我尽力而为。”   “不不不,咱们今天不谈工作,听说,你家里条件不太好?是单亲家庭?”   夏然有些懵,莫名说这些干嘛。经理油腻腻的脸上堆出了令人不自然的笑,“我这是关心关心员工嘛,虽然你是兼职,我们也要关心嘛。”说着,一只肥厚的手从桌子底下伸了过来,压在夏然大腿上,轻轻地用掌心来回来抚摸、揉捏。   夏然浑身一阵战栗,只觉得被泼了粪一样恶心。她“腾”地站了起来,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难堪极了。   “你坐下,你坐下,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跟你强调一下。”经理突然板起了脸,用“工作上的事”这个遮羞布一般的借口唬住了夏然。   正在这时,经理的手机响了。   “喂?宝贝啊,爸爸今天出差,晚上不回来了。。。。。。嗯,乖,宝宝乖乖睡觉啊。爸爸爱你,啵,亲一个。把电话给妈妈吧。。。。。。嗯,老婆,临时加班,我们公司经常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说了,拜拜。”   经理挂断电话,一边将手机放回兜里,一边正色道,“关于工作的事啊,是这样的。”   夏然怔怔地坐下,天真地想难道刚才是自己会错意了吗?经理有老婆有孩子,怎么还会对自己动歪心思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我觉得你工作很认真。如果后续有推荐入职正式员工,我一定会推荐你。”   “谢谢。”一方面是母亲的再婚令夏然感受到经济上的压力,另一方面夏然在社交上的经验是十足的零,她放轻了戒备,心里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努力的工作得到了认可。去年我还一直加班到大年夜呢,大概是因为这个加分了吧。   “但是呢,我不是人人都推荐的,”经理咂了一口咖啡,“我们晚上好好谈一谈。”   “有什么不能在这里谈的吗?”夏然问。   经理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夏然,眼里既有一丝意外,又有一丝玩味的狡黠。   “你看这里也快打烊了。跟我去了你就知道了。”   “哦。”夏然懵懵张地跟经理出了肯德基,紧握着经理给她点的咖啡,拘谨地上了车。   “我们去哪儿?”   “哦,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在168快捷酒家停下了。   “下车吧。”   “在这里谈?”   “你先进去,用你的身份证开个房间等我,我去停车。”   夏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天真过了头。她既恼怒又羞愤,恼得是自己竟然傻到这个地步,羞得是自己竟然被当作了交易对象。她想起刚刚电话里那个奶声奶气和经理说晚安的孩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太令人作呕了。   她将一整杯咖啡倒扣在经理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你给我回来!”经理以为到嘴的小白兔突然惊醒了,经理气得直跳脚,打开车门一路追了过来,还想再忽悠忽悠这难得的傻白兔。   夏然躲进洗手间,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了叶逸的号码。   “喂?”   “叶逸。。。。。。”电话一通,夏然就禁不住哭了起来。   叶逸慌了神,“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我,我,”夏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才的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好傻。”   “你在哪?我来接你。”   “我在中山路的快捷酒店。”   “快捷酒店?你怎么会在那?好,你站着别动,我马上来。”   刚刚挂断叶逸的电话,经理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一个接一个打来进来。夏然按掉电话,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短信轰炸。   “夏然,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是想跟你谈下工作。”   “夏然,你出来,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夏然,你想多了,我要女人哪里找不到。”   “你快出来。别以为自己有点姿色,我约你出来,那是给你机会,别人求都求不到。”   “我在大堂等你,再不出来,我报警了!你泼我一头咖啡,让派出所抓你进去关几天!”   禽兽的面目愈来愈狰狞,简直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   半小时后,叶逸到了。夏然往外瞻了一眼,禽兽居然还守在大厅。   “你来洗手间门口接我。”   叶逸顺着夏然的指示,一路找到了夏然藏身的洗手间。   夏然探出半个脑袋,叶逸一把将夏然抓了出来。他抓着夏然的肩膀,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回,手指的关节因为主人过度用力而拱起。从肩膀上传来的力度,夏然能感受得到叶逸对自己的紧张和担忧。她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快跟我说说。”   “我没事。”   “你总说没事。没事怎么哭得这么厉害。眼睛还红着呢。”   “我真没事,”夏然抹抹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叶逸,“我就是不想说。”   “好吧,我们先上车回去吧。”叶逸无奈地叹了口气。   经过酒店大厅时,她瞄了一眼红着眼、虎视眈眈的某品牌经理,某人嘲地上吐了一口痰,骂了句“操她娘”。   叶逸的手突然不设防地靠了过来,紧紧地将夏然的手包在掌心。这是夏然第一次接触到叶逸的手掌。她默不作声地任叶逸拽着自己,用心地感受那只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和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如果掌纹真能代表一个人的命运,那么叶逸的命运注定是波澜起伏的。只是这究竟是天意的注定还是一个偶然的巧合,那时的我们无法知晓。   到了门外,叶逸说,“是不是刚才那人欺负你?”   “没。”夏然矢口否认。   “一看就不是好人。”叶逸狐疑地盯着夏然,“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没事。”   夏然踮起脚,盯着叶逸的瞳仁。那是一副深棕色的瞳仁,看起来像琥珀一样清浅透亮。   “我、没、事。”夏然望着瞳仁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笑着说。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在路边停了下来,黑色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   周敬其露出半张脸,“看她衣裳整齐的样子,应该没事。”   夏然惊讶地说,“周敬其?你怎么在这?”   周敬其笑了笑,冲叶逸点点头,“上车。再不走,交警要贴我罚单了。”    ☆、秋 云涌   夜已深,宿舍已经关门,周敬其直接将车停在了自己在校外的住宿。那是一处高档住宅区。夏然小心探问,“这儿房租应该很贵吧?”   “不清楚,以防万一,我妈把我志愿上填的三个学校所在的城市都买了房。不多,不到八位数。”周敬其边停车边随口回答道。   这里地处h市中心地带,房产均价不下5万一平,更别说是高档住宅区了。为方便儿子上学,能随随便便在各大城市播种似的买房产,周公子的家世到底有多深呢。夏然乍着舌头,跟在叶逸和周敬其身后,一块进了小区电梯。   房子是复式结构,二楼是主卧,一楼则是大客厅和书房。   “敬其,让夏然住书房吧,我睡客厅。”叶逸从鞋柜里找了一双中性的拖鞋递给夏然,熟悉得好像是在自己家。   似乎是看出了夏然的疑虑,叶逸解释道,“平时戏剧社排练晚了,我经常到敬其这儿睡一晚。”说着,叶逸领着夏然进了书房。夏然一眼就看到了搁置在书桌上的那只老旧的胶片相机。   “这就是?”夏然惊喜地跑过去,将相机捧在手里。   “是啊,就是高中时那只老古董。敬其喜欢摄影,尤其喜欢胶片相机,我就从老家给带过来了。”叶逸笑着说。   夏然将相机拿在手里摆弄了一番,又想起了那次未在荷花塘留下一张两人合影的遗憾。   “相机修好了吗?”   “还没,老机器了,零件难配。”   “两位,出来吃点东西。”周敬其敲了敲门,在门外喊道。   两人在房间里闲聊的功夫,周敬其已经挽起衣袖,在厨房做好了三份蛋包饭。夏然还是第一次吃到现实中蛋包饭,平日里只在日剧中见过蛋包饭。每一次蛋包饭的出现,都意味着主角感情的一次升华。蛋包饭俨然是日剧第一梗。   夏然叫嚷道要用番茄酱在蛋包饭上写上各自的名字,周敬其冷冰冰地吐槽道,“你以为你在拍日剧啊?”,却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了番茄酱,在夏然的蛋包饭上画了一只鸟儿,在叶逸的蛋包饭上画了一片树叶,然后在自己的蛋包上画了一个叉叉。   “为什么你给自己画了一个叉叉?”夏然问。   “这是我的秘密。”周敬其放下手中的番茄酱,傲娇地回答。   待三人吃罢蛋包饭,夏然抢着收拾碗筷,却被叶逸一把夺下。   “在这儿用餐,他做饭,我洗碗,是老规矩了。你去歇着吧。”说着,叶逸熟练地系上了围裙,带上橡胶手套,像模像样地洗起了碗。   “算你小子还识相。”周敬其笑着在叶逸背上捶了一拳,“洗干净点,别被我发现还像上次那样盘子里还粘着米粒。”   夏然看着叶逸和周敬其在厨房穿梭的身影,突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那两人才是一对真正的恋人,厨房里洋溢着的默契和甜蜜,那是家的味道。家,那是夏然从小到大、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这里不仅散发着家的味道,这味道里还有叶逸,却似乎跟夏然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然出神地透过厨房的窗户望着远方的灯火,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那,我今晚就睡书房了?”   “还是睡我的卧室吧。”周敬其回答道,“刚才问我已经上去收拾过了,你一个女孩子,最好的房间当然还是留给你了。”   “那你睡哪?”叶逸将盘子放进橱柜,擦了擦手。   “我啊,”周敬其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叶逸,“只能跟你这小子挤一挤了。”   “我可以睡客厅啊。哪能委屈了你周公子。”叶逸反驳道。   “睡客厅?我周公子让朋友睡客厅?传出去像话吗?”周敬其夸张地提高了嗓门说。   就这么定了下来,夏然住周敬其的主卧,叶逸和周敬其挤书房。入睡前,夏然扫了一眼周敬其的房间,诺大的主卧及其简洁。一张宽大的榻榻米式床铺占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二,转角是一张桌面和书架一体的写字桌,外加一张旋转靠背椅,房间里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简直称得上是“性冷淡”装修的典范。书架上摆放的书目大多是名车目录、世界地理等高帅富的标准配备。夏然暗想,周公人这人除了有时候傲娇高冷了一些,还真是书里描写的标准白马王子样,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前仆后继。可惜听叶逸说,直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收了这个男妖孽。   书桌右上角推了一本十厘米厚的黑色大部头,部分书页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夏然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书让周敬其这样的人这么感兴趣呢。   夏然拿起桌上的大部头,是原版的王尔德全集。随手翻了一下,书中突然“簌簌”掉下几张相片来,夏然赶忙蹲下身去捡。   “叶逸没教你不要乱翻别人的东西吗?”周敬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口。   夏然巴巴地站在原地,“对不起。”   周敬其指了指床头,“不好意思,我平时没有安全感,所以在房间装了监控。刚才忘记关了,一打开看见你在翻我的书,没敲门就冲进来了。如果吓到你了,我像你道歉。”   周敬其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相片,连着大部头一块抱在怀里,“下次不要再乱翻别人的东西。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夏然自知理亏,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对不起。”   周敬其冷着脸走了。夏然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过是些照片而已,是自己太多疑了吧。可女人的直觉又告诉她,冥冥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那些散落一地的相片中,那些被周敬其紧张地夹进书本的相片中,夏然看到了一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张笑起来眼睛便眯成一条缝、有一口可以和海狸先生媲美的牙齿的脸。那张虽然谈不上英俊帅气,却让人感到温暖的、白开水一般温和的脸。   夏然徒然嗅到了危险的讯息。 ☆、秋 正午   老姜有个远在北方的异地男友,大名叫刘帅。据说是老姜在参兵入伍之前的同校恋人,在入伍前一夜老姜执意分手告别。兜兜转转三年,刘帅虽也断断续续谈了几个女朋友,都觉得不如老姜。老姜也对刘帅念念不忘。一退伍,两人又干材烈火好上了。每一个黄金档时间20:00整,无论是天上下冰雹还是地上发洪水,老姜都会准时打开手提电脑,和刘帅开始视频。只要一开始视频,寝室里立刻充满了老姜同志魔性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好在这间宿舍另外两个床位都还空着,除了夏然也没别人,否则老姜非被投诉不成。   眼见五一小长假到了,老姜这几日格外乐呵。   “然然妹子,五一你不出去走走?”   “我哪有时间呀,何况也没人陪我去。”   老姜朝夏然挤挤眼睛,“你那个欲说还羞的竹马呢?”   “你有什么好主意?”只要一想起周敬其,一股强烈的硝烟味顿时弥漫了夏然整个胸腔。若如实相告,一定会被笑话成“妒妇”、“脑洞太大”之类的,可夏然却着着实实地从周敬其身上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五一假期,我跟刘帅打算去走一遍徽杭古道,四个人呢刚好可以凑个团购价,一起去?”   徽杭古道西起安徽绩溪县伏岭镇的鱼川,东至浙江临安马啸乡的浙基田,是中国第一古道。夏然上网搜索了一下旅游攻略,一个行程下来基本要一天一夜。由于古道中人烟稀少,可住宿的客栈基本早早就被定完了,为了能够体验独特的自然风光,更多的背包客选择在蓝天凹一带扎营露宿。   想想空旷的野地、广阔的星空,孤男寡女挤在小小的帐篷里,一不小心就会擦出一些纯洁友谊外的火花吧?夏然暗搓搓地脑补了自己和叶逸在星空下不可描述的种种,立马应了老姜的邀约。   夏然将古道计划描述成了一趟体验古代徽商“丝绸之路”的文化苦旅,叶逸欣然答应一同前往。为了应付脑补的突发状况,夏然满怀少女怀春时的热烈和羞涩,羞答答地在网上淘了一套蕾丝内衣。作好了一切迎战准备,五一就要出发啦!夏然誓要主动出击,一举攻下高地。   然而,当夏然带着一系列看似巧合却充满了制造浪漫的小心机的旅途计划和叶逸在客运车站集合的时候,她对此次旅途的完美幻想“滋”地一声开裂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周敬其摘下墨镜,背着驴牌背包,咧嘴一笑,“嗨,夏然。”   夏然勉强地支撑起笑容,“你也来了啊。我们原本定的是四人团购,只有两个帐篷。你来了,怕是睡不下。”   “没事,到那我再买一个帐篷呗。大不了就真的露营,在空地上睡一晚说不定体验更佳。”   老姜私下扯了扯夏然的胳膊,“然然妹子,你眼光好啊。这男人,我一看就是极品。拿下他!”   夏然苦笑道,“我跟他不熟。他是叶逸的朋友。”   老姜这才看到一旁的叶逸,丢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叶逸。   可夏然就是喜欢这样的叶逸。他像白开水、白炽灯,他像充盈在我们身边的空气,普普通通,普通到让人们忽略,却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温柔又沉默地守护在你身边。   “敬其说要去古道采风。我想着本来也是四人行,多加一个人反而更热闹,你不介意吧,夏然?”叶逸提着行李,走过来说。   我介意啊!我当然介意啊!我苦心缔造的攻略大计啊!   夏然有苦说不出,只得笑笑,“不介意,在野外露营,还是人多比较安全。”   一行人乘坐大巴车到了绩溪,跳上一辆当地人的小面包车到了鱼川——徽杭古道的起点。已是午饭时分,不少背包客都在山脚下下馆子,可老姜和刘帅按耐不住、跃跃欲试。一行人啃着各自带来的干粮就上路了。   一开始是些平路,倒也没费什么力气。直到江南第一关,路途开始陡峭了起来。都是些石板铺成的山路,坡度又大,据说这样的山路只有马和驴才能一边托着沉重的货物一边翻山越岭,即使到现在,工业革命之后迅速发展的新世纪也无法使用机械在如此陡峭的山路上搬运货物。   路旁有蹲着不少当地村民卖竹制的拐杖。夏然好奇,周敬其解释道,“这是简易的登山仗,一般来说,登山虽然可以强健心脏,却会对膝盖造成不可逆的磨损。使用登山仗可以减少一定的摩擦,对膝盖起到保护作用。”   老姜和刘帅一人买了一根,左手挽着右手,戳着拐杖,一步一步往上挪着脚步,看着背影像老夫老妻的模样,甜得令人好生羡慕。   “多少钱?”   “20。”   “拿三根。”   叶逸正要掏钱,周敬其拦住了他。   “别买了,”说着,周敬其从背包里掏出了两根运动专用的登山仗,“其实我带了。不过是觉得这山路不算抖,没拿出来。”   “给。”周敬其给叶逸和夏然各递了一根。   “那你呢?”叶逸问。   “我不用。”周敬其撇过脸,不看叶逸,笔直地往上走去,“这么点坡度,不算什么。徽杭古道在徒步爱好者看来,只是入门级别。”   “都辛辛苦苦背来了,你用吧。”夏然仔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登山仗,还是崭新的,她心里一阵怅然,将登山仗递还给周敬其。   “别,拿着这个还怎么拍照。”周敬其指指挂在胸口的相机,回拒了夏然,独自一人跑到了前面,拿着相机东拍西拍,与夏然和叶逸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幽静的山道中只剩下叶逸和夏然。山道旁有浅浅的溪水流过,偶见一只螳螂被湍急的溪流困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两人惊呼,“好肥硕的螳螂!”   的确,城市里从未见过如此健壮的螳螂,足足比平时见的螳螂大了一倍,一只腿便可抵人家一个身子,足见这山溪间日月精华之盛。   夏然捡了根小树枝要去搭救这只螳螂,叶逸跟在夏然身后,等夏然到了溪边,欲踩着石头到溪中间时,叶逸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小心点,别踩到溪水里里。”   夏然小心翼翼地将树枝伸过去,示意螳螂兄弟跳上树枝,然后缓缓地将它转移到平地上。   见螳螂平安地踏上了陆地,夏然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她重重地舒了口气,笑了起来。   一抬头,叶逸正拿着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夏然叫道,“不许偷拍我!”   “你刚才笑得可好看了。”叶逸笑着翻了翻手机,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可惜,拍糊了。”   夏然怅然若失地立在溪边。她想起了那次在荷花塘的遗憾,两人未曾留下一张合影。她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却是不想,不甘心,事在人为。   一件事情的发生必然是由许许多多的因果所导致的,一个人的命运亦如此。一步一步,就像上好发条的钟表,一切事物都朝着最终的方向按部就班地发展着。你以为你在挣扎,然而,你的挣扎却也是其中一环。    ☆、秋 凉   下了坡,到了施茶亭,三分之一的路程就走完了。再往前便是下雪堂,这山凹凹里仅有的几家客栈就在这里。   夏然和叶逸走到时,只有周敬其独自坐在一张石桌旁,拿零食逗弄着主人养的小土狗。   “老姜他们呢?”夏然问。   “他们跑去旁边的清凉峰看瀑布了,”周敬其问,“你们要去吗?”   叶逸看向夏然,“你要不要去?要去的话,我陪你。”   走了将近10公里,夏然着实有些累,她摇摇头,“我们就在这等她回来吧。”   深山中,除了电信,其他运营商的手机一律没有信号。夏然无法联系上老姜,只有在这儿死等。三人沉闷地围坐在一张石桌上,周敬其自顾自地逗弄着小狗,叶逸打开矿泉水喝了几口水,顺手拿起周敬其的相机,“看看周大公子都采了哪些风。”   夏然想起那张夹在王尔德全集中的相片,和相片背后模糊的英文字母“my love”,不安又在她心间悄悄涌动起来。对一个备受爱情火焰煎熬的女人来说,任何的蛛丝马迹,哪怕这在旁人看来根本是天方夜谭,都会在心底反复发酵,从一只蚊蝇渐渐长成一头大象,堵得人心里发慌。   夏然假装凑过去和叶逸一起看周敬其一路上拍的风景,“哎,周敬其,上次我在你家不小心碰掉了一本书,里面掉出好多相片,有一张背后还写了my love,是你前女友?”   “不是。”周敬其像被高压电突然击中了,身子一颤,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很快恢复了平静,“偷看别人的相片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是什么相片?”夏然不依不饶。   “不过是一些废片”,周敬其淡淡地回答,“剧组第一次排演时,我拍了些片子。本来打算扔掉,哪想夹在书里就忘记了。”   “没什么小秘密?不然干嘛夹在书里。”   “夏然,本来就是你偷看别人相片不对在先,现在还理直气壮地逼问起人家来了。”周敬其还没作答,一旁的叶逸喝住了夏然。正巧老姜和刘帅回来了,咋咋呼呼地放下背包,直呼“饿了”,一团人暂时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在脑后,看菜单点了几碗招牌肉丝面裹腹。   吃罢面,刘帅和叶逸按照团购预定的地点领了两只帐篷回来,周敬其说要自个儿再去买个新帐篷,独自走开了。   四人扛着帐篷,一路爬上了蓝天凹。已有不少帐篷不远不近地驻扎在此。老姜到底是当过兵的人,在老姜同志的指导下,叶逸和刘帅很快在一小块平地上撑起了两只帐篷。   此时周敬其扛着一只崭新的帐篷也走了过来。老姜双手叉着胸,刚想彰显下自己指导员的地位,却见周敬其利索地将零部件一一摆开,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拼接,约莫十分钟左右,一顶笔挺挺的帐篷就搭好了。   “小子功夫不错嘛。”老姜对周敬其来了兴趣。   “哪里,必备的野外生存能力而已。”周敬其淡然地收拾着余下的工具,将多余的物料集中回收。   夜幕降临,些许背包客搭起架子,烧起篝火,再在铁丝网上放上几片切的薄薄的肉片,不一会儿,肉类特有的香味就在空气中四窜开来,引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老姜舔着嘴唇,眼睛里冒着火光,“怎么就忘了带肉串来了呢。露营就该有烧烤才带劲啊!”   “露营怎么能少得掉烧烤。”周敬其从背包里掏出一包肉串,扔在铺开的地垫上。   老姜欢呼起来,“哥们,我真是太中意你啦!”   “老兄,你该不会正巧也带烧烤架了吧?”刘帅期盼地问。   “没,我们四处找几块大石头搭个炉子就成。”说着,周敬其招呼剩余的两个男生一块去四周寻找可以搭炉子的石块。   “周、敬、其。”老姜趁着周敬其不在,麻溜地在各类社交网站上搜索了一通周敬其。   “父,省检察院副厅长,母,省教育局科长,国家二级运动员。。。。。。”   “你调查人家那么清楚干嘛?”夏然对老姜的八卦不以为意。   “这哥们真不错,”老姜一边开启迷妹模式继续搜索着周敬其周边,一边试探着夏然,“然然妹子,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真对那个周敬其没意思?”   “我对他有什么心思。”夏然看了一眼老姜,老姜的口水似乎都快舔到手机屏幕上了,“哎哎哎,你都有刘帅了,别伤了人家一片赤诚之心。”   “你老甭担心,我对老刘那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老姜眨眨眼睛,“我是想给我一个战友牵条红线。”   “好啊!快说说,对方怎么样?有几个候选人?我给你讲,周敬其看着绅士,其实特高冷。我觉得吧,他喜欢。。。。。。”给周敬其介绍女朋友,夏然乐意至极,恨不得举四脚赞成,倒是老姜对夏然此次迸发的热情颇感到意外。   “然然妹子,平时没见你醉心月老事业啊。”   “周敬其这么一大好青年,居然还单着。简直是犯罪,暴殄天物啊!我们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必须要给周敬其同志解决单身问题!”   “好,”老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会咱们问问叶逸吧。他跟周敬其熟,探探口风。”   三位男劳力寻来了大石块,像模像样地搭起了一个石头炉子。周敬其去隔壁借了火种,顺利地生起了篝火。老姜和夏然负责将肉串在炉子上架好,根据火候不停地翻转,以免烤得过焦。   周敬其擦了擦满脸的炭灰,“我去溪边洗个脸。”   老姜趁机将她和夏然打算给周敬其拉红线的事情给叶逸复述了一遍,一向温和的叶逸却面带不悦,沉闷地说,“这不大好吧。感情是私人的事情。我们不好插手。”   “有什么不好?”夏然突然不高兴起来,“他是你哥们,你就不希望他早点找到意中人?”   “意中人向来可遇不可求。更何况,敬其是个自己有主见的人。他有喜欢的人,自然心中会有主意。你给他介绍对象,他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不是平白给人家添麻烦。”叶逸也来了气,他将夏然拉到一旁,“你平时都不爱参和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今天怎么。。。。。。”   “你是不是怕周敬其有了女朋友,就不能天天跟你混在一块玩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没头没脑。”   “你们在说什么?”周敬其从一旁冒了出来。   “我们在说要给你介绍个对象。可叶逸不同意。”夏然抢着说。   “我没不同意。”叶逸嘟囔着,“我是怕你不高兴。”   “那就试试呗。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呢。”周敬其转头对夏然说,“回头你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我。”   那一晚的篝火体验,对夏然来说,简直差到了极点。她一心牵挂着叶逸,可叶逸自顾自开了啤酒,和周敬其说说笑笑,没再理她。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对身处的一切都提不起劲来。   到了分配就寝的时间。叶逸拎起背包准备向刘帅的帐篷走去。   “咱们是男生住一只帐篷,女生住一只帐篷吧?”   却见刘帅从帐篷里伸出一只脑袋,“哥们,我这满员了。”   老姜给夏然传来了简讯,“妹子,姐就帮你到此为止了!”   夏然独自坐在帐篷中,她听着叶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帐篷前。   差一点。就差一点。仿佛是红烛前等待着来人掀起红头盖的新嫁娘,夏然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叶逸,我这帐篷大,过来一起睡吧。”周敬其的声音铮铮地传进夏然的耳朵。   “好。”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愈来愈远,直至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夏然静静地坐在帐篷里,背包里那套蕾丝内衣仿佛一只抹了过多胭脂的小丑,耸拉着头,被丢弃在黑暗中,裂开嘴,发出一声叹息。    ☆、秋 初   一整夜,夏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色蒙蒙亮,才稍微打了个盹。天渐明朗,山间仍是微冷,夏然批了件衣服,干脆起身四处走走。   清晨的大山,耳畔唯有清脆的鸟鸣声和涓涓的溪流声,甚是清幽。夏然沿着溪流一路往下走,忽听得隐约的人声。顺着人声走,只见叶逸和周敬其光着膀子站在溪水中,露出了结实的后背和海豹一般矫健的肌肉。   似乎是在抓鱼。   “这边。”   突然,叶逸打了个滑,周敬其一个箭步冲过去,完美无比的拦腰“公主抱”。两具鲜活的肉体在溪水的冲刷下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荷尔蒙的味道,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可以电光火花。   夏然不作声,悄悄地走开了。待回到露营地,老姜和刘帅也已起身,正打了水来洗漱。老姜探头探脑,话中带话,“怎么样?”   夏然摇摇头,仿佛身体被抽干了力气,没有回答。   太阳渐渐升起,山里的温度开始回温。露营的人都三三两两地收起了帐篷,开始上路。   叶逸和周敬其还没回来。刘帅帮夏然一起收了帐篷,又吃了些面包、牛奶,算作早点了。   直到日上三杆头,叶逸和周敬其才拎着个水桶回来。   “哟,抓鱼去了?怎么不带我啊?叫我们在这瞎等。”刘帅眼尖,一眼撇见了同里的小鱼苗,“还有小龙虾。早知道早饭就该吃烧烤小龙虾了。”   叶逸抬头瞄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夏然,见帐篷已经收好了,正欲问话,刘帅抢着说,“你们两的帐篷已经还回去了。过了10点不还要扣押金,我就帮你收了。”   叶逸点点头,表示感谢。   大约下河摸鱼捉虾是男生们心底永远的乐趣所在,下山的路上,三个男生似乎回到了童年时代,从捉鱼到斗蟋蟀,从斗蟋蟀到粘知了,话题一个接一个,别说夏然,就是健谈如老姜也插不进缝。   夏然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老姜倒是颇有兴致,一路上忙着找各种角度,摆出或御姐或萝莉的姿势,要夏然帮忙拍照。   “姜姐,你说女人是不是特爱胡乱猜想?”   “是啊,这世上再没有比女人更在胡思乱想的人了。”老姜干咳了一声,“可最要命的是,女人看起来难以令人信服、无理取闹的猜测,却往往最接近事实的真相。可怕吧?”   老姜又接着说,“女人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她能觉察出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对自己最不利的那一种味道。甚至当事人都还没意识到,女人已经提前预知了。这是女人天生的本能,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形态,但也是一种悲哀。”   “为什么会是一种悲哀?”   “有的事情呢,你不说,他不说,懵懵懂懂,就这么过去了。但要是这个女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事都看得清清楚楚,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就不太好过了。”   夏然点点头,“所以古人说,难得糊涂。可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得过且过、睁一眼闭一只眼混日子的人生。若是不把事情问清楚,我心里怎么也不安稳,日日夜夜不踏实。”   老姜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实诚了。”   “你们俩快来!”不远处,刘帅在跳着向她们挥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来啦来啦。”老姜拉着夏然急急赶过去,“老公等我,这就来。”   老姜飞奔而去,扯得夏然差点摔跤。看着老姜和刘帅你侬我侬,夏然心生羡慕,她想她要的不多,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恋爱而已,为何总是求而不得。   原来此处新建了一座小庙宇。刘帅兴奋不已,他说新建的庙宇才是最灵光的,拉着老姜要求一道姻缘符。夏然望着慈眉善目的菩萨,合掌拜了拜,却没有求什么心愿。天底下这么多人拜神祈愿,菩萨哪里一一听得过来。不过是拜菩萨的人寻一道安慰剂罢了。   周敬其没有拜,也没有求符。他拿着相机转了一圈,走过来说,“这里提供素面,不如我们就在这歇一歇,用一用素斋。”   面端了上来,是真真的素面。脸盆大的碗,翻来搅去,唯有面条,只放了些盐巴,一丁点油花也没有。   叶逸扒了一大口面,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道符,放在桌上,往周敬其手边推了推,“诺,给你。刚才求的。”   “我吃不下,到周围转转。”夏然放下筷子,突然想赶紧逃离这里。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这可恶的女人的直觉。   夏然直愣愣地一口气穿过了山后的小竹林,胸口依旧起伏不定。   “夏然。”背后传来叶逸的声音。   他竟然跟了过来。夏然灰层层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她假作休息,停了下来。   “你来干嘛?”   “我来找你啊。你怎么了?从昨天起就不太对劲。”   “我,我犯病了。”   “什么病。”   “作。”   “什么?”   “就是作。”夏然苦笑道,“一个女人通常都会犯的病。”   突然,叶逸的手机响了。夏然伸长了脖子,瞄了一眼,显示的是“小敬其来电”。   “喂,嗯,我找到她了,没事。你放心。”   小、敬、其。夏然掏出自己的手机,快速地按了几个号码。   叶逸的手机再次响了。夏然夺过叶逸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是“夏然来电”。   夏然来电。不是然然,不是小然,连小夏都不是。于叶逸来讲,她只是夏然。   夹杂着各色滋味的泪水冲出了眼眶,有不解、有委屈,也有不甘。   作,那是只有女朋友才有的待遇;作,那是只有被爱着的人才被赐予的宝物。我啊,既不是你的女朋友,更不被爱着,可我还是想在你面前“作”一回。   夏然将叶逸的手机用力往山脚掷了过去。手机在向下翻滚的途中又唱起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小敬其来电呢。   “你做什么?”叶逸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额头上乌云密布。   “没什么。”夏然风轻云淡地说,“我就是想谈场恋爱,和你。”   “好啊。”   夏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突然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好啊。”乌云被一阵风吹拂得无影无踪,一圈一圈的笑意从叶逸的脸上荡漾开来,“我们来谈一场恋爱吧。”   叶逸从怀里掏出一道红色的姻缘符,挂在夏然脖子上。   “啪”、“啪”、“啪”。   全天下的花都在那一刻开了。    ☆、秋 暖   十二三岁的时候,女孩儿们之间流行玩一种游戏。将自己的右手掌拓印在一张白纸上,然后画上相应的掌纹,每个手指代表一个问题,再在每个格子里写上备选答案。比如,中指代表结婚的年龄,分别填上你最希望结婚的三个年龄,20、25、30。最后按照当时非常流行的一种计算方法,推算出你未来最可能的遇见爱人的方式,称之为算命。   夏然也玩过这样的游戏。她记得自己最后所得到的“命运的指示”是结婚的年龄在27岁,穿一件黄色的婚纱,对方是一名教师,会骑着一辆自行车来载自己。   算命的“小巫师”同情地说,“夏然,你真可怜,要坐在一辆自行车后面出嫁。”   夏然说,“不,我喜欢自行车。”   小巫师热切地眨巴着眼睛说,“没关系的,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你可以在这一行上写上小轿车、大客车和飞机,这样无论怎么算,你都不用坐自行车了。但是一天只可以算一次命。明天你再来,我重新帮你算。”   夏然没有再去找小巫师算命,她高高兴兴地将那张印有自己手掌、预示着自己将来有一天会穿着黄色婚纱被一辆自行车接走的命运指示揣在怀里回家去了。   她很满意这个结果。她不想乘飞机,不想乘客车,也不想乘小轿车。她只想坐在自行车后面。   因为,她晕车。她只想坐在自行车后面,穿过长长的开满野花的田野,爬上小山坡,然后停下脚踏板,“嗖”的一下,从山坡顶俯冲下去。   当叶逸骑着一辆二手自行车停在夏然宿舍楼下的时候,夏然再一次想起了那张写在从练习薄最后一页撕下来的白纸的命运的指示。   她跳上后座,问,“叶逸,你毕业了想做什么?你会成为一名教师吗?”   叶逸说,“还没想好。不过,成为一名辛勤的人民教师一直是我的向往。想想能掌握布置家庭作业的生杀大权,真是酷毙了。”   夏然满意地点点头,“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裙子好看?白色?黄色?还是粉色?”   “黄色吧。黄色衬得你皮肤白。”   “那,”当叶逸载着夏然穿过校园里一片向日葵花田的时候,夏然羞答答地问,“你会在我27岁的时候娶我吗?”   自行车的车把几经失控,歪歪扭扭地驶出几十米后,终于恢复了平衡。   “为什么是27岁?”   “这是我小时后算命得出的结果。”夏然认真地说,“将来会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我27岁的时候来娶我。对了,他是一个教师。”   叶逸哭笑不得,“要是我最后成为了一名工程师呢,要是我开着一辆货运大卡车来呢,要是我一毕业就想娶你呢?”   夏然煞有其事地想了想,“那也行。只要是你就行。但我一定要穿黄色的婚纱。像一朵黄玫瑰一样站在你面前。小时候我路过一个园子,在满屋子的红玫瑰中一眼撇见了一支黄色的玫瑰。那只黄玫瑰就一直立在我心头。美极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黄色显白。”夏然又补充道。   叶逸问夏然,自己既不温柔,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浪漫情调,为什么夏然偏偏会对这样的自己一往情深呢?   老姜也曾问过夏然同样的问题,“叶逸既没有貌比潘安,也没有温柔多金,扔在人推里,要用显微镜才能找得出来吧。比起周敬其,那是差太多了。当然,我并不是鼓励女孩子们都冲着周敬其这样难得一遇的高帅富去,可夏然你怎么也得有些追求吧?”   浪漫?多金?有情调?不不不,这些都不是夏然想要的。   坐在马路旁的麻辣烫小摊上,叶逸大口大口地将鸭血粉丝汤送进嘴里,完了还一定要将汤喝得一滴不剩。夏然静静地注视着叶逸吃东西的样子,脸上泛着迷之满足感。   她就是爱着这样平凡又普通的叶逸。   爱打网游,吃东西的时候总是狼吞虎咽,不爱剪指甲,常常指甲长出天际了也不知道修剪。   有时候脾气很倔,倔到三天不肯回信息。有时候也会很贴心,会细心地记下夏然每个月特殊的那几天,笨手笨脚地躲着宿管在寝室里用小电饭煲煮了红枣姜汤送过来;吃饭的时候会将夏然不喜欢的鱼皮剥掉,留下白色的肉给她。   叶逸的确是最普通不过的男生。也是夏然最喜欢的男生。   夏然过了十九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们围坐在一起吃饭,他们谈起某个过去,他们突然大笑,他们又突然走开。这一切发生时,夏然只能干干地傻笑,于他们,她始终只是个外人。年幼时,夏然常常是坐在窗台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每到傍晚,在街上逗留的孩子们一个个被自己的母亲领了回去。黄色的灯一盏盏亮起,一家人聚在灯下开始用餐。   夏然独孤地坐在窗台上瞭望。眼泪默默地流淌过脸颊。那时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她只想与母亲一起坐下来,在亮堂堂的灯光下,好好地吃一顿饭。   17岁的夏天,当她遇见叶逸的时候,这个明朗的、带着一身烟火气息的男孩,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渴求。   她想要一个家。一个真真切切、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家。   “同学,我看你好面熟,特别像我一个朋友,方便留个电话吗?”大街上,一位面目清秀的男生拦住了夏然。   “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夏然翻了翻白眼,骄傲地将头一昂。   对方迎面递出的本子颤抖了一下,“不是,同学,我是想说,方便留个电话做下调查问卷吗?”   叶逸在一米外笑弯了腰,他将一支冰激凌塞进夏然手里,“她男朋友说了,不允许她做问卷调查。”   夏然红着脸,跟在叶逸后面,一路上嘟嘟囔囔,“不是我自恋。明明是他没说清楚嘛。再说,我们还急着赶在门禁前回去呢。”   待到拐角僻静处,叶逸突然转过身,将夏然反扑在墙上。   “嗯,我们忙着呢,才没时间做问卷调查。”   软软的、湿湿的。原来叶逸的嘴唇是这样的味道。   好一会儿,夏然才回过神来,她大叫,“啊,我忘记先吃一颗水蜜桃味的糖了。据说这样,以后每次回忆起来,我就有一个水蜜桃口味的初吻了。”   叶逸掏遍了浑身口袋,抹出一颗巧克力,“巧克力的行吗?”   “嗯,行。”夏然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自己的脚真真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她再也不是飘在天空中、不知飞向那儿的风筝。她觉得自己终于是有根的人了。    ☆、请假说明   各位小可爱们,因本人住院了,要停更一礼拜啦。我押100个金鸭蛋,一定会回来更完哒,等我哟 ☆、秋 银杏   接到班长电话的时候,夏然正站在公交站台等车。因着突如其来的一场雨,等车的人格外多,熙熙攘攘,站满了整个站台。缓缓地,车来了,却被拦在上一个红灯处。人群已经开始涌动。   “喂。”   “喂,夏然吗?”   夏然琢磨着是否要等下一班车,却身不由己,被蜂拥的人群推推搡搡地推上了车。   “快点上,快点上。”后面的人焦急地喊到。   关了车门,车厢里湿乎乎的,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嘈杂的人声、嗡嗡作响的发动机声,以及窗外哗啦啦的雨水,交织在一起。轰隆轰隆,仿佛要将人的耳朵淹没。   “喂?喂?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什么?什么php课?”   “什么?再讲一遍。”   夏然费力地讲着电话,到最后只能对着电话吼起来。前座的女人回头看了夏然一眼,皱了皱眉,表示了自己相当的不满意。   夏然只得草草结束了通话,只听清了今天下午17:00,c区教学楼办公室402。还好,记住了关键词。   下了车,时间已然不早,夏然匆匆地赶往c区教学楼。C区教学楼是靠山建的,很是幽静,加上刚巧又是周末,格外的清净,不时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夏然忐忑不安地敲响了402办公室。   “笃笃笃。”   “进来。”   推开门,办公桌后坐了一个人,被眼前的电脑屏幕挡去了大半张脸,只露了个黑漆漆的脑袋。   夏然怯怯地站在一旁,她只知要来这个地,却不知为何要来这个地,因此心里很是不安。   半晌,黑脑袋终于将视线抬了起来。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夏然,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什么事情?”   “是,是我们班长通知我来的。”   “你不知道什么事就来了?”那人皱了皱眉。   “我没听清楚。”夏然小声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几班的?”   “夏然。我。。。”   夏然才刚说了名字,对方就飞快地抢过话说,“你就是夏然?你厉害啊。一个学期没来上课。怎么?php学得很好了?”   夏然瞪大了眼睛,“php不是排在下个学期上吗?”   “一早就提到这个学期了,开学初你没收到校务系统的邮件吗?”   邮件?夏然懵了神,她从来也没查看过自己的校务邮件。   “你自己来登陆看看。”对方站起身来,让出电脑。   夏然坐在电脑前,试着输了几次密码,吐吐舌头,尴尬地说,“我忘记密码了。”   他走了过来,俯下身,在键盘上又敲击了几下。   “好了,密码给你初始化了。6个零,你再试试。”   夏然连输入六个零,果然登陆成功了。   从最早的邮件开始查起,果然有一封标红的邮件。下学期的php课提至这学期上,每周二下午13:00到16:00,地点,xxxxxx,讲课人:罗峥。   夏然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刚才的男人。这么说,他就是罗峥了。   罗峥一只手撑着桌面,一只手插着腰,正睨着夏然,等着她作答。   “罗老师,我真的没看到邮件。”夏然自知理亏,也只能认了,“补考、重修,我都认了。”   罗峥似乎得到了他意想中的回答,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下回我一定记得看邮件。”无论是补考,还是重修,都意味着夏然不可能再拿到奖学金,说她不在意那是谎话,可眼下既是自己大意闯的祸,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下周一到周五,晚上18:00到21:00,机房201,你过来吧。”夏然出门的时候,罗峥突然冒出一串话。   “啊?”夏然刚迈开的腿立即又收住了。   可罗峥却没有再理睬夏然的意思,顶着电脑屏幕,手指飞速地敲击着键盘。   “哒哒哒,哒哒哒。”   “你还有什么事吗?时间、地点都记住了吗?”见夏然还立在门口,罗峥终于又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问道。   “没了,周一到周五,18:00到21:00,机房201.”夏然重复了一遍。   “嗯,没错。去吧。”   夏然出了门,想起了曾经兼职时遇到“黑经理”的事,心里越想越不对。下周一到周五我们都考试结束了呀,还叫我晚上去,还要去人少僻静的机房。都说大学教授衣冠禽兽多得很,不知辣手摧花了多少还未绽放的花朵。啧啧。   可是,无凭无据,应了约,又不能不去。   夏然踌躇了两天,往背包里装了两只防狼辣椒喷雾,一只报警器,出发前又往包里塞了一根伸缩杆,末了深情并茂地嘱咐老姜,若是一个小时没联系上自己,一定要报警。   夏然忐忑地踏着小步伐,在机房不远处转了好几圈,终于推开了201机房。   “我来了。”   门一开,亮堂堂的灯光直晃夏然的眼睛。二三十双眼睛齐刷刷直盯着夏然。   原来这是学校成教部的学生。罗峥兼了他们一个星期的php实践课,刚好把夏然叫过来旁听。   罗峥站在讲台上,见是夏然,点点头示意她找个位置坐下。夏然赶紧着最后一排靠近门口等位置坐下,学生们一众交头接耳,向夏然投来八卦新奇的目光。夏然只当没看见,正正经经地打开书认真听罗峥讲课。   这才发现,原来罗峥有一副很好听的嗓音。讲起课来,缓缓地,又很有力道,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像加了一点奶的丝滑咖啡,一口一口滑过喉咙,让人欲罢不能。原本枯燥无味的编程语言php在罗峥的讲解下,也似活来过来。   直到课程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了,罗峥才走到夏然身旁。   “怎么样?还听得懂吧?”   夏然点点头。   “你们php课本身就是实践课,一个星期后,你要是能按我的要求作出一个程序来,我就给你通过。前面旷课一个学期,我也不管了,打分还是要看学生们到底有没有学到些东西。”   听到还有落下的一学期课还有补救的机会,夏然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激动,竟将手边的背包推到了地上。   防狼喷雾器、报警器、伸缩杆,撒了一地。   罗峥皱了眉头想了一会,“你怕在学校里走夜路吗?带了这许多东西。”   夏然暗自庆幸罗峥没有体会出这其中的“真意”,顺着罗峥的话,“你没看报道,校园里最容易发生凶案了。”   罗峥似乎真的信了,“呀,你该跟他们一起走的,人多安全。这下你该落下了。”   偏在此时,夏然手机响了。一接,是老姜。   “然然妹子,那个罗峥没对你伸出魔爪吧?我刚刚跟刘帅视频,把你给忘了。现在几小时了?三小时了,天,该不会都完事了吧。喂,喂,然然妹子,你怎么不讲话?”   即便没开免提,老姜呜啦呜啦的声音还是从手机上方的八个小孔里拼命地钻里出来,在空落落的机房里回旋。   夏然恨不能手机立即坏掉。扔进水里,埋进土里,只要它能不发出声响。   罗峥睥睨着眼睛,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本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或者即使是听见了,也应当收起自己一圈一圈荡漾开来的笑,老老实实地揣着课本,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离去。毕竟他是她的老师。毕竟他要为人师表,毕竟他要以身作则。   他一向是这样的。可那天,他却偏偏没有这样做。他突然觉得笑一笑也无妨,毕竟她是那样可爱,连同着那撒落一地的用来防自己这头“狼”的武器,和那通差点被对方遗忘的“报警电话”都可爱极了。   他说,“学校里走夜路这么危险,不如,我送你回去?”    ☆、秋 书签   为期一个礼拜的php实践课程结束了,最后一天通常是小答辩。成教部的学生早早到了教室,答完一个走一个,到20:00的晨光,除去主动放弃的,基本都已经答辩完回去了。夏然是此次课程意外的“插班生”,自然排在最后一个答辩。   夏然顶着黑眼圈,打开自己连续五天熬夜得出的成果,一步一步在讲台上演示。罗峥捧着打分记录本,极为认真地盯着夏然演示的大屏幕。   “嗯,如果你是成教部的学生,一个星期能做到这个程度,可以给你打个良好。可作为全日制本科的学生,这是你们专业重要的一门基础课,”罗峥皱着眉头,“你再改改。”   php这东西最令人头痛的是改bug。程序复杂了,生成的bug也越来越多,夏然改得头疼。校园里的钟楼“噹噹噹”敲了十下,竟然已经到十点了。罗峥不知什么走开了,只剩夏然一人在空荡荡的机房。或许他等不及,要去赴某个人的约会。也或许他的孩子在电话里呢喃细语几句,急急地把他昭走了。总之,他走了,独留了夏然一个人修复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冒出来的bug。夏然走到窗边,掀起帘子,抬眼望向窗外,四处是山,寂静地立在淡淡地月色中,与亮着八盏白织灯、机箱嗡嗡作响的机房截然是两个世界。一个流淌着原始的自然,一个充斥着现代文明。   “你还没回去啊?”   夏然正欲打开窗户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毫无防备地被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   是罗峥。他怎的又回来了。   看到夏然还在,罗峥心里竟然意外得觉得有一点开心。   “刚才被学工部的李工叫走了。办了点事情。还以为你肯定走了呢。”罗峥快步地走到夏然座位旁边,“程序改好了吗?”   “还没,差一点点。”夏然如实相告,“有几个bug一直找不到原因。”   罗峥试着运行了一下程序,“你看,这里少了个;,这个缺失了半个},一般找不到原因的bug都是语言不完整。”   眼见自己半天搞不定的bug几下就被解决了,夏然吐吐舌头,自叹自己学艺不精。   虽然罗峥早已过而立之年,参加工作多年,身上却依旧带着工科男生的青涩和一点点面对女生时的笨拙。他对自己没跟夏然打招呼就跑到学工办感到愧疚,夏然还等着自己给她打分,自己却跑了,害她独自留到这么晚,不然她早该回到寝室了,说不定现在正捧着一杯热牛奶追韩剧呢。他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最后只倒腾出了一碗泡面,半包压缩饼干。   他热情地将泡面“进贡”给夏然,“饿了吧?来点泡面?”   夏然接过泡面,习惯性地瞄了一眼盖子上油墨印的生产日期,赫然发觉这是一碗已经过期将近半年的泡面。   罗峥却还没有发觉,他一边啃着自己的半袋压缩饼干,一遍张罗着烧热水,“天气热,好久没煮开水了。”   末了,他又回过头来,“你不嫌这水壶不干净吧?我去洗一下再给你烧开水。”   夏然吃了一惊,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年幼的时候,她在小姨家寄住过一段时间。有一回,也是夏天,天气极热,喝过几口的开水存放几日也极易变质。夏然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水,叫道,“姨,这水是酸的。”   小姨冷眼看了看夏然,“小小年纪别挑三拣四。不喝别喝。”说着,小姨夺过夏然手中的碗,重重地扣在桌上。   不喝这水,就没有水喝。夏然端起碗又喝了一口,还是酸,她抹抹眼泪,悄悄地又将碗放回原处。   夏然笑了笑,她哪有嫌弃水壶不够干净的资格。那是睡在豌豆上的小公主才有的资格,她夏然是什么,一根草芥而已。   眼见夏然终于改完了所有的bug,罗峥也轻松了起来。他一面演示着程序,给夏然打分,一面叨叨,“我好久都没吃泡面了。”   “游戏、女团、泡面,不是it男三宝么?”夏然打趣道。   “我以前也特别爱泡面。你看过《走近科学》吗?还有《动物世界》。有一年暑假,我就着泡面,看完了所有的走近科学和动物世界。红烧牛肉味、海鲜鱼板味、酸辣粉丝味、酸菜肉丝味,从此我看到泡面就害怕。”   罗峥笑呵呵地说。   “你很喜欢看走近科学、动物世界之类的节目吗?”   “不是啊,那年我把能搜到的电影都看完了,看到最后实在没有东西看了,这两个节目很长很长,我想这回总看不完了吧。结果还是被我看完了。”说着,罗峥自顾自笑了起来。   可夏然没有笑。一个能把泡面吃到反胃、看完数百集走近科学的人,一定有那么些不是很快乐的事。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一般人听完,都会笑我。”罗峥见夏然没笑,兀自慌了。他自己也不明白,明明自己比她长许多,却像个手足无措、初次登场的魔术师,竭尽全力想要逗她开怀,又生怕自己笨手笨脚,弄巧成拙。   就像,走钢丝一样。罗峥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一个比喻。对,就像走在悬空的钢丝上一样。小心翼翼,无比紧张,却又在胸腔里腾起一股股热流,怎么赶也赶不走。   罗峥的眉眼里流露出些许焦急,夏然蓦地笑了。   既然他想她笑,那她就笑一下吧。成君之美,总不是坏事。   世上心怀不快乐的事的人多了去了。连老姜这样大剌剌的人,也曾被夏然撞见偷偷躲在厕所间鼻子、眼睛通红,哭得成个泪人,又何况其他人了。   或许他曾经有过不快乐。也或许他现在仍然不快乐。可罗峥快不快乐,跟夏然有什么关系。而且即便她想有关系,也不该轮到她来有关系。   “哟,时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罗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你打个电话给你室友,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半个小时内你没到寝室,就报警。”   夏然拍拍随身的包,“我包里还装着防狼喷雾呢。”   告别罗峥,夏然独自走出教学楼。走出一段距离,她又回过头来。罗峥办公室的灯仍然亮着。她看到他起身,又看到他坐下,兜兜转转,却还没有走的意思。整片校区黑压压的一片,只一盏孤灯,寂寂地跳动着。她展开手上的一张锡箔纸,是那半截压缩饼干的包装纸。葱油味,果不其然,是过期了的饼干。   这个连食物过期都无法察觉的男人。他一定是很寂寞的。夏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暮色中数着一盏盏亮起的路灯等着母亲回来的时候是同样的寂寞。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罢了罢了,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夏然蓦然掉转头,一头扎进黑暗中。    ☆、秋 雨点   七夕,又叫作乞巧节。原本是古时女子讨个手巧的好彩头的节日,不知何时演变成了中国式情人节,还搬出了牛郎、织女的故事来助阵,劲头丝毫不输从漂洋过海舶来的2月14日情人节。   一向和刘帅腻歪得不得了的老姜这回却像瘪了气的皮球,既没有二十四小时喋喋不休地开启直播视频,也丝毫没有搞点小生意压榨压榨小情侣的钱包的兴趣。走廊上,几个女生倚着栏杆,看似无意却又献宝似得、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提起自己男友如何精心计划了两人甜出蜜来的七夕活动。忽听得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说好了送一盒意大利手工巧克力,他居然说买不到,送了我一箱牛奶!一箱牛奶!这样的男友,你说分不分手?”女生堆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一致义愤填膺地附和道,“分!不分还留着过年吗?!七夕耶,他怎么想的!”   老姜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对着走廊吼道,“过什么七夕?!英语四、六级过了吗?”   门外的小姐妹们平日里也多少受过“热心大姐”老姜的关照,此时见她如此不合常理地发飙,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几句便散去了。   “砰!”老姜重重地关上门,像受了莫大的刺激,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   还没等夏然开口询问,老姜“哇”地一声哭开了。这个有着非同龄人所有的精明和能干的大姑娘哭起来竟是如此娇憨和耿直,好似心爱玩具被抢走的四五岁孩童,嚎啕大哭,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破碎的情感。   “夏然,刘帅跟我提分手了。”   老姜比夏然大一届,明年即将毕业,前几天还听刘帅和老姜商讨毕业后去哪安家的事情,怎么就平地里起风波,这么快就变了?   老姜带着哭腔将事情叙述了一遍。虽然老姜只比夏然大一届,岁数却比夏然长了五岁。老姜在服兵役那几年,同龄的刘帅早已毕业,并且在家人的安排下进入一家国企,事少、钱多、离家近,妥妥的求也求不到的好工作。倒不是老姜还没毕业的问题,这么多年的异地两人都过来了,再等个一年、两年,对刘帅和老姜来说都是小case。可毕业了怎么办?是去刘帅的老家大东北还是留在温暖的江南?两人都是家里的独苗,哪个不是家长从小哄着、捧着?你说,何去何从?   老姜旁敲侧击跟父母提了刘帅的事情,老父亲立即跳脚,“我们就你一个女儿,这一带就没好男人了?非得大老远跑到东北去?一个女孩子家家,没有我跟你姆妈在身边,被人家欺负了,怎么办?不许去!立刻给我断了!”   老人家担心自家女儿远嫁受欺负,不是没有道理。自古多少姑娘抱着一腔热血为了爱情远嫁,最后却落得灰头土脸抱着娃投奔故里。   老姜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也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上明珠,我要是跟他去了东北,他多少得多念念我的好。可我还没表态呢,他就说,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个头啊!”老姜愤愤地说。   眼前摊了整整一桌子的车票存根。从北往南,从南往北,这些泛黄的高铁票曾经见证了两人每一次的浓情蜜意,如今却是一把双刃剑,见了只叫人触景生情,愈加心酸。   老姜抹完眼泪,问到,“你今天也没节目?今天可是七夕,中国传统情人节呀。“   夏然苦笑,这“情人节”似乎无穷无尽,从年初的2月14日英国情人节开始,520要表白,六一要把女朋友宠成宝宝,七夕要cosplay牛郎织女,中秋要月圆人相聚,圣诞要平安果,元旦要一起跨年,连愚人节都要参一脚,借口表白,万一被拒了还可说是玩笑。照这个趋势下去,大概只有清明节才能明哲保身了。   夏然与叶逸约法三章,除了对方的生日,不过任何形式的情人节。   “我这不是陪你嘛。”夏然说。   老姜努努嘴,“陪我?叶逸一个电话,你还不是立马把我甩了。”   “对了,别说姐姐没提醒你,”老姜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就是上次那个周敬其。我小姐妹跟他见了面,哎哟,那叫一个冷淡啊,跟冰山人似的。没有男人能抵得住我那小姐妹的身段。我跟你说,那姓周的,有问题。”   “哎,你可小心啊。现在的女人啊,太不省心了,不紧要提防女人,还要提防男人。”   “不过周敬其这小子,长得真好看,身材也棒,我要是男的,说不定就被他掰弯了。”   老姜才大哭过一场,八卦起来立即又恢复了元气,眉飞色舞起来。   夏然心里一沉,她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   “下来走走吗?”   一条短信进来了。   夏然飞快地瞟了一眼老姜。   “他召唤你了?去吧去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终老吧。”老姜感叹道。   “那我不去了。我就陪你。”   “你留下来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要了你的人,要不了你的心。不要。”说着,老姜将夏然推出了门外,“快走快走。”   夏然迟疑了一会,在门口听见老姜开始播放搞笑的综艺节目,确定老姜不是鸭子嘴硬——硬扛,这才下楼。   和叶逸恋爱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每次收到叶逸的短信,夏然的心依旧会“扑通”一声,像投入心湖里的一块巧克力,甜甜得炸开。    ☆、秋 花火   “不是说好,咱们不凑七夕的热闹吗?”虽说不凑这个热闹,但见到叶逸,夏然心里是喜不自禁的。却要摆一些矜持,是恋爱中的女生惯用的小手腕。看,任谁也逃不过这套路。   夏然想,兴许他会从背后变出一束黄玫瑰,兴许会变出一盒心形巧克力。当然,这些把戏俗是俗了点,可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对恋爱经验值为零的夏然来说,这大概是她能想到最高调、最浪漫的事情了。   然而,事实上,叶逸从背后变出来的不是娇艳的黄玫瑰,更不是高级定制的意大利手工巧克力,而是两个鸡蛋灌饼。   “给,加了两个蛋。”   夏然接过热乎乎的鸡蛋灌饼,内心又漾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这才是咱家男人啊,多实在。瞧瞧,多会过日子。   这边夏然还在沾沾自喜“择偶有方”呢,叶逸苦着脸从怀里掏出两张票。   “对不起,我把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都买了这两张票,只能请你将就着吃鸡蛋灌饼了。”   夏然接过票根一看,是七夕萤火放飞的门票。吉卜力工作室出过一部动漫,叫《萤火虫之墓》,讲的是二战时期在战火中相依为命的两兄妹的故事。故事不长,最令夏然为之一动的是两兄妹离开亲戚开始独自生活第一个晚上,在夜色中捕捉萤火虫的场景。哥哥将最后一块水果糖塞进妹妹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捕捉到的萤火虫装进水果糖铁罐里,笑容绽放在四岁的妹妹清子的脸上。   “哥哥,我们会一直这样快乐吗?”   “会,明天,我们会比现在更快乐。”   他们互相追逐着打闹,满心欢喜。可离了大人的两个孩子,日子只是过得愈渐不堪。那是他们最好也是最后一个充满了欢乐的夜里,那个夜里,有着满天飞舞的萤火虫和水果硬糖甜丝丝的味道。   夏然并未跟叶逸提及过这部动漫。那还是高中时代的事情了。夏然只将自己心心念念的萤火虫和水果硬糖埋在了日记了。   “呀,票根上写着是17:00开始,快赶不上了吧。”夏然仔细地阅读了票面背后的购票须知。   “嘛,早上才收到主办方通知,天气骤冷,萤火虫们都冻死了。”叶逸挠挠头,“好不容易抢到的票呢。”   冻死了?!这么火辣辣的七夕,看看那些热情得快要就地自燃得情侣们,可爱的萤火虫们居然冻死了?!   遗憾之余,夏然转念一想,我们热情的火苗岂能因为萤火虫的缺席而偃旗息鼓呢,全然已将自己定下的“恋爱守则”抛在脑后,看在牛郎织女的份上,怎么着也得在着氛围浓厚的节日里整个节目啊。   商量了片刻,两人决定去西湖边看烟火。因为到这个点,能有点浪漫情调的地方都早被小情侣们预订完了,只有西湖边能接纳没有提前规划的情侣们。   好不容易穿过半个城市来到目的地,还没见到西湖呢,只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挤挤挨挨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据说有些来的早的人,下午2点就搬来小板凳占位置了。夏然心里感叹,那位翘着二郎腿带了太师躺椅坐在第一排位置上摇着蒲扇的大叔,对女友,哦不,对烟火一定是真爱呀。   叶逸和夏然试图找个视野更好一些的落脚点。然而只是徒劳。当夏然和叶逸转了一圈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已经被越来越聚拢的人群又挤出去两米开外了。   叶逸握着夏然的手,手心都出了汗。他满怀歉意地说,“夏然,对不起啊。”   夏然说,“我本来就不是来看烟火的呀。”   “那你来看什么?”   “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你多待一会。”夏然没有看叶逸,侧过脸悄声说道。   “喂?。。。嗯,我们在西湖边啊。。。。你在哪?”   叶逸讲着电话,仰着头跑到了空旷的人行道上。   夏然顺着叶逸的视线往上看,只见酒,店高层探出半个人影,正冲着他们挥手。   “谁呀?”夏然问道。   “是敬其。叫我们上去呢。”   夏然不想上去,她一点也不喜欢周敬其,虽然他长得总叫人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再看几眼,一不小就叫人沉沦了下去。可脸又不能当饭吃,夏然暗暗吐槽道。   转眼周敬其已经跑了下来,一改往日高冷的冰山形象,热情地站在酒店门口招呼他们,“叶逸~夏然~快过来啊~”   夏然没辙,只得跟着两个大男人上了电梯。电梯停在了最高层。周敬其领了两人往自己房间走去,推着小车的男服务生礼貌性的冲夏然一笑,夏然脸一红,浑然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姑娘。   从高层俯瞰,整个西湖净收眼底。点点灯火洒落,刚才的拥挤、嘈杂全然不见,只有平静的湖和悠远的夜。   “我出去一下。”周敬其掐断了再度响起的手机,皱着眉,不悦地说。   叶逸担忧地看着周敬其,刚想追过去,“砰”,一朵巨大的烟火绽放在落地窗外。   这么近的观看烟火还是第一次。原来烟火是这样大,这样亮。它一点也不寂寞。不论是地上还是天上,都有人翘着头等着它呢。   手心底突然被塞进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夏然赶忙回首,原来是一盒日本制的水果硬糖。四四方方的铁灌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拉环,是夏然一直想要的那一种。   只是一盒小小的水果硬糖,却是很多很多的惊喜。   夏然喜出望外,眼睛里泛着光,“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吃这种糖果?”   叶逸眨眨眼睛说,“嘘,我偷看过你的日记。在很久很久以前。”    ☆、秋 黄雀   很久很久了吗?夏然恍然忆起自己一笔一画在练习薄上记日记的青葱岁月。   “是啊,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从被禁止早恋的高中生到合法登记结婚的年龄了。”叶逸笑咪咪地说道,温柔得像一头猫咪。   绽放在夜空的花火也成了陪衬。夏然慢慢倾向叶逸,先是感受到他有力的指节,然后是胸膛间砰砰直跳的心脏,和毛茸茸的、扎在脸上痒痒得令人发出愉快的笑声的胡渣。   这个时候应该发生一点什么吧,夏然迷离了双眼,做着梦。要是只有我们两人就好了。   正想着,周敬其回来了。他一言不发,径直走了进来,随手将手机丢掷在茶几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个转,险些滑出桌面。他抓了根毛毯,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整个身躯深深地陷进了棕色长沙发里,像六月天突然害了伤寒的重症病人,他没有看叶逸一眼,也没有看夏然一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旁若无人地阖上了眼睛。   那只差点被甩到地板上的手机却不安分地震动了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周敬其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仿佛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挪动了身体,他伸手抓住手机,干脆关了机。   这下总清静了吧。   几秒钟后,酒店的座机发出了尖锐而突兀的铃声。夏然被惊了一下,这年头很少还会有人打座机了。   “嘀铃铃,嘀铃铃,嘀铃铃”。铃声长长得响了下去。周敬其没有接听电话的意思,那铃声似乎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双方死磕上了。黑色的座机不知疲倦地兀自响着,仿佛一个跳脚的女人的尖叫。   周敬其将手机瞄准了床头的座机,正中靶心,黑色的听筒摔落在地上,发出“嘟嘟嘟”的忙音。   终于清静了。   “怎么了?”叶逸皱着眉头,担忧地望向自己的朋友。这个连开门取个外卖都要西装笔挺,骂个街也能让对方觉得春风佛面的男人,今天浑然不在状态。   “我男友。不,前男友。”周敬其挑了挑眉,极其平静地说道,仿佛自己说的是 “吃了吗?今天天气真不错”这样稀松平常的话。   他依旧深深陷在沙发里,两条腿架在茶色的玻璃茶几上。他直直地看向夏然,嘴角浮现出一丝挑衅的笑。   看,你要怎么接招。   像造势已久的百万大奖终于揭晓。夏然觉得自己有种中了头奖,却笑不出来的尴尬,胸口闷得慌。   夏然从来是不忌讳同性之爱的。喜欢同性,又不犯法,爱谁谁,法国女人还跟埃菲尔铁塔结婚呢。如果周敬其不是周敬其,就是他说他爱上了一只热水袋,夏然也会愉快地送上祝福。   可是,他偏偏是周敬其啊。他优雅地像一头会喝下午茶的猎豹,看似慵懒,却机敏地观察着草丛中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着扑向下一只羚羊。   夏然第一次见到周敬其,就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敌对的气味。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虽然这似乎有些可笑。一个男人!他是一个男人!自己的对手不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小姑娘,也不是知性优雅的知心大姐姐,竟然是一个男人!   夏然万万不希望这是真的。她害怕。面对周敬其,她总是隐隐地不安。   夏然心虚的撇向叶逸。   “怎么,又闹脾气了?”叶逸波澜不惊地打开冰柜,拿了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裹在毛毯里的周敬其。   他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夏然愕然。最后一朵礼花在高空绽放后迅速地凋零,夜又回归了原本的样子,只剩一片混沌。仿佛自己是最不该在此刻出现在房间里的人,她直想把自己变成空气。    ☆、秋 沙   日子像铁轨上的火车,“轰隆轰隆”看似缓慢,一不小心却溜出好远。   老姜失恋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在刘帅铁打的臂膀和信誓旦旦的山盟海誓攻势下,哦不,其实是在一只香奈儿2.55经典款包包的助攻下,愉快地复合了。老姜说,父母永远是自己的父母,哪怕撕破了脸,终归还是父母,过不了多久又血浓于水了,可男人不是,一分别许是一辈子。   她提着大包小包,再一次踏上了开往北方的火车。候车室里,老姜一米七的个子在堆得跟小山似的行李的映衬下,竟然意外得有种林黛玉弱柳拂风的感觉。夏然有些担心,“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行吗?”   “没事,刘帅在另一头等我呢。”老姜按耐不住的兴奋,“然然,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种马上要私奔到天王星的感觉。”   “为什么是天王星?一般不都是私奔到月球吗,科学一点也得是火星啊。”   “因为天王星是我的星座守护神啊。“   火车要开动了。老姜站在检票口冲夏然挥手,想到往后寝室的楼道里不再时不时回荡着老姜和刘帅视屏时充满魔性的笑声,夏然不禁有些伤感,而此刻的老姜心中填满了未来给她期许的幸福生活,脸上的笑容满得似乎要溢出来。终点站的幸福在等候她,这幸福盖过了离别的愁绪,盖过了离家的惆怅。   夏然也开始为自己作起打算了。她忙碌地穿梭在城市和校园的各个角落,一边要兼顾三、四份不同的兼职以维持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生活水平,一边要赶毕业论文,另外还要费心留意毕业后的工作去向。   偶尔也会在校园里遇见罗峥。他总是不紧不慢地骑着一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摇摇曳曳地在沿湖大道上穿行,夏然总担心那辆自行车下一秒就会原地散架。   “罗老师好。”若是迎面遇上了,夏然多半会礼貌地、中规中矩地打个招呼。   罗峥骑在自行车上报以微笑点点头,有时也会停下车,推着自行车和夏然走上一小段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再见。”   “再见。”   挥手告别。   总是这样。人与人的交往大多是点到为止。他们聊天气,聊美国的政事,聊今天下午三点喝过的下午茶,却从不肯聊一聊自己。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地跋山涉水去探究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太累。   夏然只想拥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在某个黄昏的落日中闭上双眼,在同样白发苍苍的叶逸的怀中沉沉睡去,平静地过完她的一生。   那天叶逸送她回学校。从校门口到宿舍楼有一段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白天阳光充足时,这里是幽静别致的绿荫小路。到了夜里,这里却黑黝黝地成了校园恐怖传说的发源地。   在校门口,夏然说,“就送我到这里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啦。你赶紧去看看周敬其吧。”   她当然是很希望男友陪自己走过那条黑黝黝的小路的,虽然伴着一丝丝黑夜的恐怖。可恐怖不就是情侣之间最灵光的催化剂么?谁知道会催化出什么来。   回来的路上,叶逸只字未提周敬其的事。可他紧缩的眉头、铁青的面庞出卖了他。即便是在拥挤的地铁上,他也每隔五分钟掏出手机看看是否有新进的电话或是短信。夏然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她曾经,如今也是如此等待着叶逸的来电。而他,此刻正怀着同样的心情等待着另一个人的消息。   在她原本的设想中,她至少应该有一丝怨气。即便她平凡又渺小,可这不代表她就可以被蔑视。她要她的爱人心里只有她。   可当她真真正正站在现实的漩涡面前时,她才发现所有的设想都是架空的。当你切身地爱一个人时,你是连一点点焦虑都舍不得他受的。你舍不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赶紧回去看看吧。我也怪担心他的。”   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眼里的光。他沉默了一会。在这片刻的沉默中,她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希望他说“不”。   叶逸犹豫了一会,说,“你能自己回寝室吗?”   “我是一个智力125的成年人,当然能自己回寝室。”夏然强迫自己笑道。   其实走完这段路只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而已。他迫不及待地要走了吗?   “那,我先走了。你到寝室给我发个短信。”   “嗯嗯。快去吧。”   夏然趁着叶逸还没转身之前,先转身走了。她不想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   夏然沿着曲折、幽暗的小道往宿舍楼走去。她从没独自在这么晚的时候走过这条路。真黑。那些恐怖的传说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夏然脑海里。   啊,我逞强什么呢。我就该拖住叶逸让他送我回来啊。这不会真有灵异事件吧?   背后传来一阵“蹬蹬蹬”小跑的声音。夏然挺直了背,浑身僵硬。   “夏然。”   夏然回过头。   叶逸追了过来。   “给。”   夏然张开手。是一把硬币。一块、两块、三块、四块,四个一元硬币和一个五毛硬币,刚好四块五。   “干嘛给我四块五?买鸡蛋罐饼吗?”   “民政局登记的时候需要九块钱的工本费。你把这四块五存好了。再饿也不许拿来买鸡蛋罐饼吃。”   夏然握着四块五毛硬币,仿佛自己握住了拯救全宇宙的魔法宝剑。   她放心了。原来他是晓得她的担忧的。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四块五毛硬币。这是一个承诺呢,千万要小心放好。她这样想道,脸上浮现了迷人又沉醉的笑容。    ☆、秋 霜降   这回是罗峥从后面追了上来。   夏然还在为刚刚接到周敬其“千年一遇”的邀约而出神,罗峥一连叫了好几声她也没听见。周敬其煞有其事地制作了一张手工请柬邮寄过来。孔雀蓝的色调和封口处朱色的火漆印章低调地彰显了主人的品味。   怎么突然就邀请我去旋转餐厅吃饭了呢?哦不,是用餐。该不是鸿门宴吧。   夏然正脑补自己和周敬其在全透明、三百六十五度旋转的自助餐厅里剑拔弩张、斗智斗勇的场面,罗峥从后面追了上来。   “嘿,真是你啊。我喊了你好多声。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罗峥戴了顶草帽,手上还拎着竹竿和一只小竹篓,脸被晒地黝黑,活脱脱的沿海渔民形象。   夏然好一会儿才认出罗峥来,“啊,是罗老师啊。这是在?”   罗峥晃了晃手中的竹篓,“抓龙虾呀,好多人都在湖边吊呢。“   夏然朝湖边仔细一看,果然芦苇丛中“悉悉嗦嗦“地藏着不少人呢。   “晚上罗老师亲自下厨烹饪小龙虾吗?十三香还是冰镇?“   “啥?“罗峥睁着迷茫的眼睛,”冰镇小龙虾?我不会做呀。“   “那这么多龙虾?“   “哦,我家有个大鱼缸,回头把龙虾放里面养。“   夏然还是头一次遇见抓龙虾不是为了吃,而是放在鱼缸里养的,不由说道,”罗老师好兴致啊!“   正说着,从竹篓的缝隙间”噗“地掉出一只半只巴掌大的乌龟来。   罗峥捡起来放在手心把玩了一阵,”是只红耳朵的巴西龟呢。”   完了又开启了人民教师滔滔不绝的”说教“功能,”你看你看,这有两块像小耳朵似的椭圆形的红斑,看到没?就是巴西龟。巴西龟是外来物种,可不能胡乱放生。丢到池子里,会抢夺中华本地龟类的自然资源。你会养乌龟么?”   夏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养过一只乌龟。没有鱼缸,只能装在一只被淘汰的上面印了一只hello kitty的粉色塑料牙杯里。表哥说,乌龟冬天要冬眠,应该将它放在干燥暖和的地方,一觉睡到春天。夏然深信不疑地在小盒子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放上小乌龟,再盖上一层厚实的稻草垛子保温。等到第二年春天,夏然兴高采烈地打开盒子,可怜的小乌龟已然干死了。   夏然一五一十地向罗峥叙述了自己童年养乌龟的伤心往事,表明自己无法在养乌龟这个论题上给出有价值的回答。   罗峥将小巴西龟托在掌心,“看来,只好由我来养你了。“   夏然心里挂念着周敬其的”请柬“,推脱还有约,匆匆结束了与罗峥的对话。   走了几步,夏然突然心血来潮,不是说自己有约吗,对老师说谎多不好啊,不如现在就补个约~咱可是有男朋友的人,约个会还不是分分钟的事~顺带还可以问下叶逸关于那封请柬的事情~   到了g大校区,夏然又冒出一个主意来,要是我不告诉他我来了,他突然在寝室楼下碰到我,应该会又惊又喜吧。   所谓的惊喜,只有菜鸟级的恋人们才会对此乐此不疲。惊喜,惊在前,喜在后。制造惊喜的人喜滋滋沉浸在自己盲目的喜里,被“惊喜”的人却通常是惊大于喜,不仅要措手不及地面对被对方打乱的计划,还得强颜欢笑地表现自己有多欢喜这场“惊”。   夏然在男生宿舍楼下晃荡了老半天,进进出出的男生们开始频频侧目,宿管老大爷来来回回、踱步看了夏然好几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谁,就是你,戴着眼镜的那个!”   夏然逮着迎面走来的男生,仿若遇上了失散已久的亲人般热情地迎了上去。   然而对方瞥了一眼夏然,不动声色的摘掉了占据了三分之二脸庞的金丝边眼镜,从容、镇定继续地往前走。整个过程无比镇定、浑然天成,令夏然目瞪口呆。宿管老爷爷瞪着夏然,“小姑娘,怎么回事?”   “喂,就是那个刚刚摘掉眼镜的同学,站住!”夏然快步追了上去,“同学,同学~”   对方回过头,义正严辞地对夏然说道,“你不用再纠缠我了!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再去报名华尔街英语的!”   “啊?”   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金丝边眼镜男拉着夏然在宿管老爷爷的“深情”注视下,如泣如诉地讲诉了他与“华尔街小姐”的悲情恋爱史。   “那位戴眼镜的同学!就是你!一看你就是华尔街的精英范啊!”   这是那位“华尔街小姐”的开场白。然后,他就接下了她手里所有的传单,请她吃了饭,看了电影。当晚,他就在她热切的目光中签下了为期三年的华尔街英语学习课程。然而就在他交完八千的课程学习巨款后,“华尔街小姐”消失了。她的手机不再有人接听,她的qq不再上线,她的email不再有回复。   他看着夏然的眼镜,极为恳切的问道,“难道我已经不像华尔街精英里吗?”   夏然脑补了一番华尔街精英的形象,说不出所以然来。金色眼镜男的眼神暗淡了下去,“我不像对吗?她是骗我的。”   夏然赶忙说,“像!做金融的都爱戴你这样的眼镜。华尔街不就是做金融的么。”   “真的?”   “真的。”   金丝眼镜男喜笑颜开,“对了,你找我什么事情?”   这才回到正题上来。夏然说,”你能帮我看看602寝室的叶逸在不在吗?“   “602?”金丝眼镜男欢喜地叫起来,“我就住在602啊。可是,叶逸早就不住寝室了。他几个月前就搬出去住了。”   “喂。夏然吗?你在哪呢?”   “我在宿舍。“   “敬其说要约我们去吃饭。收到请柬了吗?“   “啊,原来你也收到了。我还以为鸿门宴呢。”   电话那头传来叶逸开怀大笑的声音,夏然听见他小声地“嗔怪”身旁的人,“我就说了,你这么煞有其事地写个请柬,她被你吓到了。”   身旁的人嘟囔道,”我只是想试验一下新刻的火漆印章,才趁机给你们两一人发了张请柬。“   夏然顿了一顿,问道,“叶逸,你在哪呢?”   “我在寝室啊。”对方毫无犹豫地回答道。   “哦。”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   “好,那回头见。”   “回头见。”   夏然收了电话,后悔极了。自己干嘛要问呢。即便证实了他有意瞒着自己搬到校外住,又能怎样呢?是质问他和谁住?还是责怪他不告诉自己?有些事,还是不弄清楚的好。糊里糊涂的也就过去了。   她说她在宿舍,他说他也在宿舍,就算扯平了吧。    ☆、秋 雾   夏然坐在周敬其母亲对面,一面小口啜吸着手中的果子酒,一面回想着刚才在车里的情景。   “其一,你不要误会我邀请你的用意,我对你,没有兴趣。”周敬其竖起一只手指对夏然说。   “知道,上次你已经坦白过了。”   周敬其白了夏然一眼,“其二,待会不管我妈问你什么,你只需要微笑、点头,什么都不用回答。看到没,像这样抿嘴微笑,然后轻轻点头。”说着,周敬其亲自示范了一遍可以编入教科书的标准微笑,和蔼可亲得跟传教士似的,“来,跟我做一遍。”   “微笑、点头。”夏然跟着做了一遍,突然恍悟过来,“等等,你刚才说谁来着?你妈?”   这拿的什么剧本?画风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叶逸伸出手在低下悄悄捏来捏夏然的手背,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见我母亲。周伯母只是出国前顺道来看看敬其。”   想到将来的“婆婆”,夏然的脸“刷”地红了,一声不响地坐在后座上。车内的空气突然局促了起来,三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   跟周敬其棱角分明的脸孔相比,他的母亲却是圆润的很。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连身材也是圆圆的。一坐下来,像一座小山,挡去了大半的光线。唯有一双手,生得纤细、修长,指尖饱满而透明。也只有这双手,是她证明自己是周敬其母亲唯一的凭据。   她笑眯眯地将目光在夏然和叶逸之间扫来扫去,夏然觉的她像极了画像上的弥勒佛。   只听周伯母礼貌而客气地说,“敬其在外面要多谢你们照顾了。” 然后她转向周敬其,幽幽地说道,“第一次看到你有异性朋友。”   周敬其别过头,没有理会。看来这对母子并不是很和睦,平静的湖面下暗藏着汹涌。   叶逸打圆场岔开了话题,“伯母,您是特意过来看敬其的吧?”   弥勒佛打量着叶逸,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不呀,我订的航班延误了,反正也没事干,顺便来看看他。”   。。。。。。   “这次你要去多久?”周敬其硬邦邦地甩出一句。   “我办了永久签证。”   “你什么意思?”   “我在澳洲置办了房产,有空你可以来看我。”周伯母又转向夏然和叶逸,“你们也可以来玩啊。”   这对母子虽说外形不是一个画风,却都练就了一副“三两拨千金”的说话功夫。   嗯,果然是亲妈。夏然暗暗想道。   “你不打算回来了?”周敬其的眉头拧成了一蹙,脸色死灰。   周伯母却仿佛根本瞧见自己儿子的异常情绪,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他知道吗?”周敬其的气势突然矮了一截,他低声下气的说,“他需要你照顾。”   “他?”又切下一块牛排,沾满了黑椒汁,满足地送进嘴里,“他是谁?”   周敬其努力压抑着喷涌而上的气血,毕竟他是不希望她走的,他有求于她,他只能好声好气地讨好她,可他骨子里却又偏偏不知道什么是讨好。   “他是你的丈夫,我的父亲。”声音冰冷又生硬。   “丈夫?”这个笑起来像弥勒佛的女人突然尖锐了起来,拿着刀叉的手不住地颤抖,她长长吸了口气,然后像裹小脚的小媳妇般轻轻哀怨道,“我没有丈夫。”   说着,她放下刀叉,离席而去。叶逸看了看双目放空,僵直了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挺坐在位置上的周敬其,叹了口气,随即快步追了上去。   宴席不欢而散。   回到寝室,夏然疲惫地一头倒在床上,只想赶紧睡上一觉,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夏然只得又起身,翻了翻橱柜。老姜在的时候,橱柜任何时候都是塞的满满的,从日本的白色恋人、印尼的砰砰虾条,到国产的老干妈、卫龙辣条,南甜北咸在这根本就不是事,酸甜苦辣,各种口味,任君挑选。夏然望着空空如也的橱柜,一阵失落,从老姜北上投奔爱情,已经好久没有消息了。一开始夏然打电话过去,没说上几句,老姜总是说忙忙忙,匆匆挂断电话。时间久了,夏然也不敢再贸然打扰,除了逢年过节几个祝福短信,鲜少收到老姜的消息。   幸而角落里还有一杯被遗忘的泡面。夏然冲上热水,拿了本书重重压在杯盖上了。泡面的香味从缝里钻了出来,拿叉子搅几下,夏然忽又想起罗峥来。还有那只罗峥“不得不”拿回去养的巴西龟。   “小乌龟还好吗?”夏然顺手拿起手机编辑了短信。刚点了发送又后悔起来。时间已经是半夜,对方多半是睡了。   可刚发出去,手机立马提示收到了回复,快得令夏然怀疑移动通讯的速度是不是按光速计算的。   是一长串网址。夏然点开来,原来是罗峥的个人主页。   不知道是他懒得起名字,还是觉得应该遵重巴西龟本来的名讳,他称呼它为“小龟”。   “今天给小龟喂了三颗熟肉、两颗生肉。”   “小龟把生肉都吃完了,熟肉吃了一半。”   “今天削了一个苹果。小龟需要补充维生素吗?给它喂了一片苹果皮。”   “苹果皮没吃掉。小龟不喜欢吃苹果皮。”   他甚至还专门网购了水澡、观景石和玻璃胶,动手给小龟做了一个窝。   夏然继续往下翻。都是一些细细碎碎的琐事。甚至可以说是无趣。   “楼下的桃花开了。”   “今天开了三朵。”   “今天天气好,又新开了十二朵。”   “夜里下雨了,花朵都掉了。只剩下五朵了。”   夏然有些吃惊,罗峥比她想象的还要寂寞。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里罗峥站在桃花树下,仰着头一朵一朵数着盛开的桃花。   她喊他道,“罗老师。”   他回过头来,镜头拉近,他的脸一点点被放大,然后整个画面中只剩下他的眼睛。   眼睛想要诉说些什么,却被吹来的一层雾笼罩。雾气氤氲,夏然仿佛踏入了另一场梦。    ☆、冬 初临   乱,思绪如乱麻般,剪不清,理还乱。   夜里,叶逸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心中的一颗种子趁机撬开土壤,探出翠绿的芽儿来。   临近毕业,大伙儿都开始广撒网,四处投简历,在面试、失败,再面试、再失败的循环中以谋求一份得以令自己在这个城市立足的工作。尽管周敬其在父亲强烈的意愿下,高分过了托福、雅思,顺利拿到了g大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却依旧认认真真地制作了简历,跟在叶逸后头乐颠颠地跑去面试,并美其名曰“光的试炼”。   “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地指着“访客登记簿”示意叶逸填写个人信息。   叶逸不加思索飞快地填完后,顺手将访客登记薄递给了周敬其。   周敬其接过登记薄,拿起笔刚要登记,却停住了。他指着叶逸填写的联系方式那一栏问道,“你怎么填了我的号码?”说着,他拿笔在上面划了几划,在空白的地方补上了叶逸的号码。   “每天总要碰到几个连自己号码都填错了。”前台小姐姐接过登记薄,冲周敬其抿嘴一笑。   是啊,每天都有人填错自己的号码,这不过是再正常的事。叶逸恍恍惚惚地跟着周敬其穿过大厅。   可是,自己并不是一个会将号码填错的人呀。自己的手机号码是?天,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要花上好一会儿才能靠大脑遗留的反应背出来。而周敬其的号码却能够冲口而出,连想都不用想,好像随时就漂浮在他脑海里等着他拨出去一样。   那夏然的号码呢?夏然。夏然?自己竟然一时间记不起来了。他扶额摇了摇头,自己真是昏头了。   叶逸想起第一次撞破周敬其的事情。那天是圣诞夜,他刚吃完饭,边走边思索着自己是否要买个礼物送给夏然,女生们似乎都对圣诞夜热衷得要命。走到宿舍楼下,却被三五个女生拦住了。   “同学,你和周敬其是一个宿舍的吧?”   “嗯。”叶逸迟疑地点点头。   几个女生瞬间尖叫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好不容易从学工会那里买到了他的号码,打他电话却怎么也没人接。”   “你帮我把礼物带给他吧。”   “还有我的。”   “还有我的。”   说着,一大推系着蝴蝶节丝带的礼物盒子被硬塞进了叶逸怀里。   “喏,都是给你的。“叶逸一松手,礼物撒了满满一桌子。   “你不拆开看看?”见周敬其没有反应,叶逸反问道。   周敬其努努嘴,“那边还有一堆。”   果然宿舍的另一角大大小小的礼物堆得跟小山坡似的,大概是托其他室友给带上来的。   叶逸憋了一眼那些堆得七零八落的礼物,心里平生出一份感慨来,那些盒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呢?千等万等终于被人挑选了出来,小心地装进盒子,再用心地用丝绸扎上蝴蝶结,却永远也等不到那个人来将自己拆开。   “小其。”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西装革履,黑色的皮鞋擦得蹭亮,“加晚班我就立马赶过来了。还不算晚吧?”   说着,他走到周敬其面前,亲密地揉了揉周敬其的头发。   叶逸赶紧别过头,他不是没听过系里的风言风语。万千少女赶着往上扑的周公子,二十多年来竟然不沾一片花红,守身如玉。   周敬其皱了下眉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你先去楼下等我。”   “抱歉,我朋友突然到宿舍,唐突了。”   “哪里哪里,”叶逸赶紧摆摆手,“我看他年纪比你长,是学长吗?”   “不,”周敬其顿了顿,“不是学长,是我男友。”   一时间,宿舍的空气凝结了。   叶逸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的直接,毫不掩饰地、不吭不卑地,如此地坦承。没有鄙夷,没有惊讶,只有深深的敬。   是的,那一刻叶逸心中除了震撼,对周敬其生出的更多是敬。在这个同性还被大部分人排斥的时代,在人前大胆地承认对方是自己的男友,需要许多许多、许多许多的勇气。   周敬其在一堆礼物里挑挑拣拣,“可惜了这些礼物,改天送去福利院吧。喏,这些是苹果,放久了要坏,一会大伙回来了,大家分几个吃了吧。”   周敬其掂了掂一个包裹着红色锡纸的苹果,“给你!与其任它腐坏,还不如吃了它!否则这只苹果,果生不安啊。”   后来那只苹果又辗转到了夏然手里。那时,谁也没注意到,一颗奇特的种子悄然飘落到了某块心田。    ☆、冬 迷雾   “我打算租了一间公寓,你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吗?”   夏然正兴奋地跟叶逸叙述自己是如何以一敌百,突破重重包围,终于拿到了名企的of,叶逸突然打断了夏然,冷不防地提出了毕业后一起住的邀请。   夏然显然是有些吃惊的,她停下了正打算从背包里翻找实习生指南给自己看的动作,待反应过来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啊。”   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叶逸,炽热又充满了期待。叶逸不自觉地将目光挪向别处。   她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呢?   叶逸的心揪了起来。如果她说不,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赖在周敬其的房子里呢?   天,这个时候自己懊恼的竟然是没能获得一个继续和周敬其“同居”的合理理由。   叶逸苦笑着,他开始在心底嘲笑自己的自私和无能。夏然这个姑娘啊,她不爱众人敬仰的目光,也不爱高级定制时装和包包,甚至连恋爱中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她也略去了,她只要一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温情。什么都不要,只要朝夕相处的陪伴。少年时的他以为自己定可以完成她的梦想,可是啊,现实中越是简单的梦想却偏偏越是难以实现。   桌上是一盆清炒毛毛菜。家常、清淡,一如夏然的梦想。他想起高二的暑假,他时不时的转过身跟坐在后座的夏然七搭八搭。夏然不怎么说话,总是他在说,她在听,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在自言自语。   他忘记自己那天究竟说了什么,他念念叨叨,自己也忘了在讲些什么。   他以为夏然没在听,她突然从厚厚的习题册中抬起头来,撩了撩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细腻的刘海,他清楚地记得她说,“真想和妈妈坐下来吃一盆自己炒的毛毛菜啊。”   然后她冲叶逸笑了笑,“我从来没和妈妈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她笑得天真可爱,对吃上一盘毛毛菜充满了向往。   他先是诧异,竟然还有人奢望和自己的母亲吃上一盘毛毛菜,随后是释然,怪不得即便自己逗她笑痛了肚子,却仍觉得她的眉间有散不去的愁雾,大约连她自己都未觉察吧。他顿时对她生出无限怜惜来,如汩汩的泉水,从心中澎涌而出。   他希望她有一天能开怀大笑,笑得震天响,笑得没心没肺,笑得眉间再也不会有愁雾。   如果她说她想要一个家呢?好啊,那就让自己来给她吧。   他曾经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也确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人感冒了,可以吃药;失明了,可以移植□□;心脏坏了,可以安人造心脏,未来甚至可以□□一个一摸一样的人作备份。人类什么都能掌控,唯独掌控不了自己的感情。   周敬其说,人都是自私的,且一定要自私。为了不伤害爱自己的人,所以要隐瞒自己真实的意愿?这完全是谬论。压抑自己以博取表面短暂的安宁和幸福,那是欺骗。无论是爱与被爱,人都必须正视自己。只有先爱自己,才有力气去爱别人,否则只是自不量力。   敬其啊,你说要正视自己,我按照你说的做了,我闭上眼睛,探索自己的灵魂。你猜,我在灵魂深处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你。呵呵,是不是很好笑?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夏然夹了一大筷子毛毛菜到叶逸碗里,“可我还没学会炒毛毛菜呢。你放心,我一定记得将毛毛菜切得细细的,即便你再狼吞虎咽也不会噎着。”   叶逸觉得自己卑鄙极了。他问自己,他爱夏然吗?他答不出来。他像陷入沼泽地的落难者,拼命抓住夏然这跟唯一的救命稻草。   兴许搬去跟夏然一起住了,一切就恢复正常了。毕竟现在天天跟周敬其在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看到有趣的事第一个是想跟周敬其说,看到好吃的第一个是想买回去给周敬其也尝尝。半天不见,满脑子都是周敬其这家伙又死哪去了。都是周敬其一开始天天拉着自己厮混养的坏习惯,没事,搬去和夏然住了,都会淡去的。   望着天真而不知情的夏然,叶逸愈发为自己利用了夏然而感到羞愧。他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自己竟然卑鄙到这样的程度。   夏然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她快活地像一只春天里的小麻雀,飞来飞去,吱吱喳喳地站在枝头,兴奋地为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谋划布局。   “买一套小兔子餐具吧。用胡萝碗盛冰激凌。”   “要准备一盏小夜听,不然我会怕。”   “不行,一定要准备一个报警器,万一半夜有小偷怎么办?”   “啊,首要任务是要买一张大床。床才是最重要的。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床上度过。”   叶逸懊悔极了,她配得上一份醇正的爱情,只有她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爱情。他想全盘托出,可他又不忍。   叶逸看着夏然,她终于笑靥如花,眉间终于不再有惆怅,他曾经的期许终是实现了。可那忧愁的浓雾却不知何时跑上了叶逸自己的眉间。   夏然拨了一大口饭,“啊,对了,我们公司说正式上班前得去外地集中培训一段时间。可等我回来已经过了宿舍最后搬出的时间了。要不然,等房子定下来你先帮我把东西搬过去?”   “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说一定得过了测评才合格。不过我这么机灵能干,应该一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吧。”   “好,我等你回来。”    ☆、冬 晨   入职培训安排在南方一座经济发达的城市。下了飞机,夏然舍不得打的,又是乘公交、又是搭地铁,中途还抗着行李箱硬生生跨过了几条街,几番转折才到达目的地。站在形似帆船一尾矗立在城市中心的六星级酒店前,夏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95层的电梯,耳边似有“呼呼”的风声,一阵轻微的耳鸣令人感到眩晕。   电梯门打开,一阵淡雅的清香扑鼻。三三两两的宾客坐在大厅的小圆桌旁,有的捧一杯咖啡,有的对着便携式笔记本电脑忙碌,也有的只是出神地望着95层高空外的灰色天空。   夏然根据指示牌顺利到了培训集合点。在一小块临时与大厅划开来的集合点中,夏然一眼就看到了金丝边眼镜男,就是那个被“华尔街小姐”坑蒙拐骗斥巨资参加英语培训班的金丝边眼镜男兼叶逸未搬去和周敬其住时的前室友。金丝边眼镜男显然也认出了夏然,他激动地冲夏然挥挥后,又觉得仅仅挥手不足以表达自己的热情,他绕过一众未来在工作上有深入交流可能的同事,卖力地接过夏然手里的行李,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坐这里!坐这里!这里能俯瞰到城市全景,风景独一味。“   直到坐定,夏然才赫然发觉金丝眼镜男除了那副金丝边的眼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味道,从头到脚已然焕然一新。灰蓝色的高级西装三级套,搭了斜条纹花色的领带,领带上还夹了一只精巧的领带夹。头上抹了发胶,梳成了大背头。细细闻,隐约还可以嗅到金丝边眼镜男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不知道是哪一款香水,夏然觉得挺别致、挺好闻,不自觉地又深深吸了吸鼻子。   “你被哪个部门录用了?“金丝边眼镜男问道。   “行政。“夏然摊开手里的录用通知书说道,”你呢?“   金丝边眼镜男冲夏然挤挤眼睛,”你猜?“   “运营部?工程部?还是市场部?“   “都不是,是海外拓展部。”眼镜男眯着眼睛说。   “海外拓展?去哪个国家?语言沟通行不行?”夏然惊讶地说,她记得眼前的男生曾经说过自己的英语是弱项。   眼镜男得意地从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叠证书,一一指给夏然看,“去哪个国家都行。这是日语证书,这是法语证书,这是西班牙语证书。。。。。。”   唯独少了英语证书。   “若是对方讲英语呢?”   眼镜男将头一横,瘪瘪嘴巴,“英语?英语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正说着,有人举着牌子在正前方讲道,“xx公司的培训员工请注意,请大家整理好各自的东西,到前方领取房间号,安排好入住事宜后,19:00准时到二楼山水会客厅集中。”   这声音好生耳熟。夏然抬头,那举着牌子领队的人竟然是老姜!夏然揉揉眼睛,她不是在北方吗,不是自己看错了吧。   “再复述一遍,19:00准时到二楼山水会客厅集中。”   大厅的宾客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频频朝这边触目。夏然笑了,不用再怀疑,即使长得再相像,可天底下再也不会有这么有穿透力的大嗓门了。   还没等夏然起身,金丝眼镜男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他毕恭毕敬地对老姜,“你好,我叫陆飞,往后请多多指教。”说着还来了一个一丝不苟的九十度鞠躬。   在场的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夏然暗自忖度道,原来他叫陆飞,若是去日本开拓业务,估计很快就能融入当地文化了。   第一次集中培训首先是简单的自我介绍,紧接着是一系列长达三小时的公司宣讲,节奏紧凑得夏然逮不着空闲跟老姜打招呼。直到就寝前,夏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跟叶逸“汇报”这一天的见闻,却听见有人在门外细细嗦嗦。   “谁?”夏然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谁半夜在门口,难不成是来“仙人跳”的,我可是女孩子呀,才不会上当呢。   “亲爱的然然妹子。”门开了,竟然是老姜。老姜甩着手中的房卡,贼贼地笑道,“你以为还会是谁?我就是你那神秘的室友呀。”   夏然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抱住老姜,“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巧妙的际遇让两人之间断开的线又重新关联上了。   老姜“扑通”一声倒在床上,舒适地摆成大字形,“要不是老娘我,你以为你一个二流大学的毕业生能进我们公司?”   夏然吐吐舌头,想起之前自己还在叶逸面前为自己拿到五百强企业的of洋洋得意,原来这还是因着老姜的缘故。   两个女孩争相向对方倾诉自己离别后的状况,老姜讲了许多北方的见闻,好吃得让她胖了十斤的臊子面啦、随摘随吃的苹果园啦等等,偏偏只字不提刘帅的事。   末了,讲累了,互道晚安,两人倒头遍睡。   许久,老姜轻轻推了推夏然,“然然妹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没留在北方?”   夏然半睡半醒,“我怕我问了你会难过。”   老姜对着裹在被子里的夏然一顿乱捶,“你个傻丫头。”话语间却有掩不住的哭腔。   为爱私奔,听起来是一件豪情万丈的事情。是的,她在瞒着父母,踏上北上的列车时,是带着英雄般的气概的。她气宇轩昂地去了北方,最后却像被扎了孔的皮球一样悄悄溜了回来。   老姜没法说自己在北方过得不好,她也没法说半点关于刘帅不好的话,因为这样就等于承认自己曾经的抉择是错误的。   细数起来,要诉的苦很多,可以从天黑讲到天亮,可那样太像个旧时代的裹脚小媳妇了。为爱私奔,就像一场赌局,若是压输了,就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老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整整一个冬天,我的活动场所不超过方圆两百米。出门右拐一百米是菜场,左拐两百米是刘帅的工厂。我每天只出两次门,早上去买菜,下午骑着电瓶车去接刘帅。我带了那么多衣服过去,只用上了两套,一套是黑色的防风外套,另一套是秋衣秋裤。”   某一个清晨,老姜抚摸着行李箱中的Jimmy Choo,她从它从南方背到了北方,却一次也未曾将它从行李箱中取出。Jimmy Choo令老姜再一次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生活。她想要的,是踩着Jimmy Choo,套着香奈儿套装,在职场上雷厉风行的生活,而不是穿着松垮垮的秋衣、盘着腿和说着夹杂方言的婆婆一起在炕上打毛线。   于是,在婆婆叮嘱她这回一定要买带刺的黄瓜回来的那个清晨,老姜带上了她的Jimmy Choo,只有Jimmy Choo,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故事讲完了。夏然托着下巴,陷入了深思,“那,这么说,你婆婆还在等着你的黄瓜啰?”   “嗯,所以我一到南方就立马买了一袋黄瓜用特快件邮寄过去了。”    ☆、冬 枝芽   一个月疯狂的封闭式集中培训总算过去了。拿回被迫上缴的手机,夏然第一个拨通了叶逸的电话。   “我要回来啦~”   老姜在一旁酸溜溜地说,“白眼狼!把我这么个孤寡老人丢在这儿。”   说归说,手里却没停下为夏然收拾行装的动作。   “那你跟我一起走呗~”   “不行,”老姜急忙摆手说,“这儿可是总部,总部!然然妹子,你等着。等姐姐我踩着jimmy choo走上人生巅峰了,你再来跟着姐姐混。”   临行前的下午,终于得空在这个城市出名的文艺街走走。猫咪奶茶店、阁楼书屋、传统手工麻薯店,各色各样的小店逛得夏然整个少女心爆发了。经过一家种满了绿色植物的咖啡店,夏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似乎看到了罗峥的身影。   不会这么巧吧,夏然停下脚步,朝里头多看了几眼。形似罗峥的男人对面还坐着一个留着时下正流行的bobo头的短发女人。她气势汹汹地在一张纸上比划着什么,抹了鲜红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喷出的唾沫星子仿佛随时能把对方淹没。吊兰垂下的几根枝蔓摇摇晃晃遮住了男人半张脸,夏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罗峥。突然,女人抓起摊在桌面上的那张纸撕得粉粹。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真的是罗峥。他面色阴沉,似乎和那个女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他离开座位,女人又从背后追了上来,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倒扣在他头上。   调咖啡的小哥一边拼命掩饰着嘴角的笑意磨着咖啡,一边频频侧目,静候好戏下一幕。然而罗峥并没有理会,他径直朝门口走来,带着一身手磨猫屎咖啡的香味经过夏然身边,步履匆忙地消失在人群里。   等着看戏的人们哀叹一声,好不容易有人跳出来为百无聊赖的生活增加了一点余兴,还没到□□呢,主角居然走了,没劲。   想必罗峥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幕,夏然停住想追上去的脚步,有时不过问伤口也是一种温柔。   列车行驶到一半的时候,夏然改变了主意。她想先到s市看一看母亲,然后再转道回去。母亲没有预料到夏然的突然到来,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本来就已经很干净的屋子。   “你看你看,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母亲嗔怪道。   夜里,夏然与母亲挤一张床。夏然想起孙叔叔一直想再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问了母亲,母亲起身探了探外头,确信孙叔叔已经睡熟了,才说由于自己患了子宫肌瘤,无法正常受孕。   “孙叔叔知道吗?”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我告诉他了。人家是头婚,想要一个孩子天经地义,我不能骗人家。我本来作了离婚的准备,可老孙说他不在意,他看上的是我的人,没有孩子可以,不能没有大人。”   夏然指着一本被折了角的“试管婴儿”宣传册问道,“那这是什么?”   母亲面露难色,顿了顿又说道,“医生说了,我这种情况,可以尝试试管婴儿。”   夏然看着母亲发黄的脸,暗自心疼不已。过去再苦再累,母亲也不曾憔悴成这个样子。   “可试管婴儿对人体伤害很大。”夏然试图劝阻。   母亲按下夏然的手,“我知道。而且成功率只有10%。然然,老孙待我是真心的,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给老孙留一个后。”   回程的途中,夏然依旧断断续续想着母亲的话。尽管从小离多聚少,可母亲是全心全意惦记着自己的,而如今,母亲不再属于自己一个人了,不仅有孙叔叔,还有不久将要到来的弟弟或是妹妹。   她发了短信告诉叶逸自己到站的时间,平常总是很快收到“我已经在接小主的路上啦”这样愉快的回复,可今天却迟迟没有收到叶逸的消息。   到站了,h市全城暴雨。夏然被困在候车室,她拨了几遍叶逸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她有些着急,难道手机落下了?不该是出什么事了吧?   “夏然。”   巧得是,罗峥居然也乘了同一辆列车回h市。他挤过拥挤的人群,费力地朝夏然跑过来。   “罗老师。”仿佛还能闻到猫屎咖啡的香味。   “走,这么大雨,一起打车回去吧。”   “可是。。。”夏然又拨了一遍叶逸的号码。   嘟~嘟~嘟。长长的声音过后还是没有人接。   “那一起走吧。打车往这边走吗?”   “对,往这边。东西多吗?我帮你提吧。”   “不用不用,哪有让老师帮着提行李的。我自己来,我力气大得很。”   罗峥还是从夏然手里抢过了其实并不重的行李。   上了车,夏然一直想着罗峥头上的咖啡。   罗峥问道,“你在想什么?”   “一杯咖啡。”夏然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罗峥一眼。   罗峥说,“果然是你。我就说我好像在x市看到你了。”   夏然吐吐舌头说,“我想假装没看到来着。”   “可是你的表情比你的心思诚实多了。”罗峥苦笑道,“我是去办离婚协议的。你都看到了?”   罗峥果然是个有故事的同学。   “放心吧,我会保密。”夏然讨巧地说道,“什么从头淋到脚的咖啡啊,我一点也没看见。”   师生之间的隔阂和距离竟因此消散了,罗峥觉得压抑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两个人仿佛是拥有了共同秘密的玩伴,默契的相视而笑。    ☆、冬 小寒   下了车,叶逸的手机依旧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原本期盼扑进恋人怀中的热切心情仿佛一杯被置于冰箱的热水,不情不愿地被迫冷静下来。   是在哪一层呢?夏然一手吃力拎着行李,一手在手机短讯里翻找公寓的详细地址。正努力翻着短讯,雨中一个人影匆匆向夏然跑来。   “叶逸!”刚刚还愁容满面,可是只要一见到你,再厚重的积雨云也被吹散了,“你去哪了?电话也打不通。”   叶逸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一盒日本制水果硬糖,“喏,我想你可能会想吃上一颗水果糖。手机?我忘记带了吧。”   “哈哈,我最喜欢这个了。”夏然接过水果糖,像得到小红花的孩子般快乐地走在前头,“在哪一层?我都忘了。咱们快上去吧。”   “对不起,今天没赶上来接你。”叶逸对着夏然奔奔跳跳的背影悄声说道。   虽然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公寓,却也五脏六腑俱全。一进门,不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原来忙着在做饭呢,夏然感觉自己像被抛进了蜜罐子里。从来也没有人做好了饭等她回来。好像自己真的拥有了一个家似得。不,这不就是一个家吗?   鲫鱼豆腐汤,清炒芦笋,油煎豆腐,水蒸蛋。都是常见的菜,可也正因为平常而显得格外温馨。   “这些都是你做的?”   “只有这个是我做的,”叶逸诚实地指了指水蒸蛋,“其他都是打包回来的。”   这是夏然记忆中最具温情的一餐。那天的鱼很鲜,芦笋很嫩,豆腐很香,水蒸蛋很甜。可这也是她日后最不愿意回想的一餐。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叶逸含着笑意注视着对一桌子饭菜风残云卷的夏然,直到她将碗里最后一滴汤喝尽,“我来洗碗,你去休息一会。”   夏然摸摸鼓起的小肚囊,满足地打了嗝。她升了个懒腰,脸上浮现出迷幻的表情,比划着,“呐,这一刻的快乐,比我过去二十多年所有的快乐加起来还要多。”   叶逸放下正在收拾的碗筷,他揉了揉夏然的头发,将她揽入怀里,“你傻呀,想什么呢。快去洗澡。”   夏然咯咯地笑道,“你还学会摸头杀这么煽情的招数了。”   叶逸扳过夏然的脸,在额头上轻轻啄了一口。夏然闭着眼睛,往叶逸怀里钻,嘴角抑制不住地在偷笑。叶逸望着夏然,他心底不断涌现出的柔情仿佛化作了502胶水,令他舍不得放开夏然。最后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挣脱开夏然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抱了抱她,“去吧。”   冲完澡,夏然轻手轻脚地从浴室里出来。她翻出那套压在箱底埋藏着少女隐匿的心事的睡衣,小心脏砰砰直跳,“baby,今天你终于要上战场啦!”   夏然在脑中模拟了上百种状况,一边是“不行不行,还是得矜持一点”,一边是“灵与欲望的交合才是真正的爱”。红小人和黑小人在脑海中你一言、我一语展开了斗争,她将“战衣”脱下又换上,换上又脱下。   “说!你到底听谁的!”半小时后,红小人和黑小人不耐烦地威逼夏然。   夏然挥挥手赶走脑海中的影像,正主还没发话呢,我瞎想些什么呢。夏然将“羞耻睡衣”揉成一团塞回衣柜,却赫然发现偌大的衣柜里只有自己的衣物。   “叶逸,你的衣服呢?”夏然心里微微觉得不妥,可她马上告诉自己,又是自己瞎想了,还是叶逸提出要同居的呢,怎么会抛下她一个人呢。   “叶逸。。。叶逸。。。”   她喊了几声,没人应答。   人呢?夏然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刚才还你侬我侬的“城堡”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仿佛一瞬间被施了魔咒,成了缠绕着巨大荆棘条的废弃石窟。   门背后落了一封信。白色的信笺上是从高中时代就无比熟悉的字体。   “夏然,我说不出请你原谅我的话,因为我连面对你的勇气都没有。如果看着你的脸,我一定会被打败。你一颦眉,我的心就好似秋天里的落叶,在北风里一上一下、漫天凋零。我最不忍心看你落泪,可如今我定是让你失望了。   我还有没想清楚的事情。我想,我要消失一段时间,我想看看我的心底究竟藏着什么。哪怕那里藏着一头不被社会所接纳的野兽,我也必须直面它。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吧?不,这才是真正的人生。(笑)   冰箱里里有你爱吃的芝士面包,明天记得热一热作早餐;你心心念念惦记的小兔子餐具我已经买来了,过两天天气热了你就可以用胡萝卜碗盛冰激凌吃了;床头的小夜灯已经装好了,转角的地方我也装了,晚上起夜不要磕到了;你没说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床,我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你挑了一张,不晓得你会不会睡得不舒服。   门锁好,早点睡。   令,房租已预付一年,你可安心住下。”   夏然往嘴里塞里一大把水果硬糖,盖过了咸湿的眼泪,嗯,是甜的。   冰箱里的食物变得面目可憎、味同嚼蜡,餐具上那只啃着胡萝卜的兔子露着两只白色门牙不合时宜地卖着萌。进了卧室,夏然这才注意到床上只有一只枕头,原来这是一张单人床啊。那只唯一的枕头,孤零零地斜靠在一侧,似乎在嘲笑着夏然的愚钝和木然。   关了灯,床头的小夜灯散发出微弱的淡黄色光芒将夏然笼罩在自己怀抱,仿佛在轻声细语安抚着什么。   呐,你知道吗?温柔,有的时候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我喜欢你背着我悄悄买来我喜欢却又舍不得买的餐具,我喜欢你轻轻抚摸我的脸庞,我最喜欢你用下巴抵着我的脖子,温柔地从背后拥抱我。最喜欢、最喜欢温柔的你了。可是现在,我恨死了你的温柔。你说你不想我哭,可我怎么才能忍住不哭呢?这是个连爱因斯坦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吧。你这个笨蛋,还说什么“早点睡”,你应该骂我一顿,或者狠狠地将我甩开。这才是正确的分手方式啊。    ☆、冬 立   多年后,当夏然在航空机场焦急地等候的时候,她回想起当时,若是自己厚脸皮地耍无赖,追到天涯海角,反正自己在叶逸面前脸皮也够厚了,是不是会有另一种结局呢。   命运究竟是一环套一环,一环变则万事变,还是冥冥中已经注定、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呢?   作为一名刚毕业的职场新人,调遣这样的苦活自然是归夏然了。今天还在沿海城市灯红酒绿,明天就得出现在西北大荒漠了,三餐永远只有一成不变面包片就开水,除了工作则是马不停蹄地在赶路中。同行的同事苦不堪言,喋喋不休地抱怨道,“这凳子还没捂暖,又要赶火车去下一站了。”可夏然却还嫌不够忙、不够累。她像按了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待命,着了魔似地给自己揽活。   “睡了吗?“   “还没。“   “今天又在哪了?“   “你猜。“   自从上次在x市撞见罗峥的”猫屎咖啡“事件后,解锁了友好度,谈话的内容也终于跳出了”今天天气真好“这样无关痛痒的客套。   和罗峥接触久了,夏然才发觉自己小时候完全被书本所塑造的教师形象所蒙蔽了,什么“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呕心沥血您在写教材。。。培育新一代辛勤的园丁。。。“。老师的房间的确彻夜明亮,那是因为人家打魔兽世界打得正欢啊。与其说”辛勤的园丁“,这个终日沉浸在网游和二次元动漫,依赖外卖和速食饼干存活的男人充其量就是个死宅吧。   “不猜。猜中又没五百万。你怎么还醒着?“   “我在调试啊。几个bug就是调不好。“   “怎么还在调。小姐姐,现在都四点半了啊,天都快亮了。“   “你行你上。“   “行,我上。“   于是,在夏然接替罗峥在魔兽中第十五次被复活时,罗峥将调好的程度传了过来。   “咦,他们怎么把我踢了。。。喂,小姐姐,才五分钟啊,你居然死了十五次。。。”   夏然偷笑着下了线。她拧开台灯,打开日记本写了几句随想,突然想起无论自己再写些什么,也已经不会再有人偷看了。于是没有心情再写。她合上日记,拉开窗帘,天空已经发亮。楼下的早市在喧哗,她跑下楼要了一副豆浆油条。旁边的大妈揽生意道,“小姑娘,要团糯米饭吧?刚吹好的,我家糯米饭好吃。”   夏然一直以为自己是很坚强的。不过是分个手而已,谁没经历过。她要了一个糯米卷,送到嘴边小心咬了一口。   “呐。我一不小心又多买了两个糯米卷。帮我吃掉!“   味蕾开始苏醒,高中时代躲在课间偷吃的糯米卷的味道仿佛还停留在舌尖。   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微笑着去面对,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我甚至逃离了h市,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想起你了。大概是我太习惯你的存在,习惯到一厢情愿地以为真的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以为,我以为,都是我自己以为而已。书上说,只要二十一天,一个人就可以养成新的习惯。可如今三百天都过去了,我却怎么都适应不了。   老姜一向八面玲珑,遵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原则,在职场上混得颇顺,没多久就拿下了部门小主管的职位。为了庆祝老姜高升,夏然特意飞到了x市。   “然然妹子,你再等我会儿啊。一会,就一会,再处理个文件。”   “去吧,姜大主管。”   夏然坐在办公室外头等候,本该下班的时间一大群人却突然忙碌了起来。你吹气球,我扎花环,地上还煞有其事地铺起了红毯。   夏然心里琢磨难道是有大明星要来,她拉住身边人问,对方神秘兮兮、欲言又止,”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一会老姜出来了。只见一只巨大的红色气球从天而降,在老姜头顶”啪“地一声炸开了。红的绿的彩带喷了老姜一身,一束红艳艳的玫瑰吊在老姜面前。一个男人唱着”will you marry me”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取下老姜头顶的玫瑰花,从花蕊中取出一枚戒指,单膝跪地。   “你愿意嫁给我吗?”   夏然好奇一看,那人竟然是陆飞!   在众人“在一起、在一起”的热切期盼中,老姜一把打掉了陆飞手中的玫瑰花,“搞什么名堂!”   老姜气急败坏地揪走了陆飞。   “你说,怎么回事?”   陆飞可怜巴巴地说,”你发□□给我不就是以身相许的意思吗。。。“   老姜瞪大了眼睛,”□□?什么□□?“   原来前些日子,公司派陆飞和老姜一块去海外。陆飞不知道温度调控器在哪。老姜恰好在浴室,顺手拍了一张调控器发给陆飞。老姜精明一世,毁于一时,她万万没想到浴室里有镜子,镜子将她”美人出浴“的姿态一览无余地出卖了。   “你!“老姜气得抓起一个盆子要砸过去。   陆飞刚想上前劝慰,老姜怒道,”别过来,你今天动我一根手指试试!“夏然赶紧拦住老姜,用眼色示意陆飞先撤,有啥事改天再说。   见陆飞被自己的仗势吓住了,老姜的优越感又上来了,“你要敢动我,老娘就答应你。“   陆飞走出房门,犹豫了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老姜的小指,“我就动你了。怎么样?“   “哐当“,一只盆子无情地在陆飞头上砸开了花。   夏然捂着眼睛,嘛,大兄弟,这就不能怪我了。    ☆、冬 飞蛾   在老姜的淫威下,陆飞“主动”递交了飞去叙利亚的调任书。接着老姜又勾勾了手指,将夏然调到了位于x市的公司总部。   “今后只能在姜姐姐的魔爪下卖命了。”夏然笑着对老姜说。   老姜看了看夏然,几度欲言又止。直到午餐时,夏然拿出自己带的饭盒。老姜终于忍不住了,“然然妹子,都一年多了,把那房子退掉吧。”   夏然拨了几口饭,轻轻地说,“再等等吧。”   “等什么等,”老姜指着夏然饭盒里几片零星的肉末说,“你看看你吃得是什么。房租占了你一个月收入的多少?一半以上工资都供给一间完全用不着的房子,有意思吗?”   夏然想反驳老姜,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搬到x市后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支付额外的房租保留那套叶逸曾经邀请她同居的房子。   “下个月吧。下个月我就把房子退了。”   “你已经第几次说下个月了?你现在的财政状态是赤字,别指望我再接济你。”   夏然曾无数个睡不着凌晨按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可每一次抢在“嘟嘟”声响起之前,她又按掉了电话。要是他不接,该怎么办?。她害怕拨出之后,那串长长的等待声会一遍又一遍无止尽地响下去,嘟-嘟-嘟,像投向无底洞的石子,永远没有回应。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拨出了那串号码,电话那头响起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夏然怅然地放下电话,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离去了。   一年合约到了,尽管房东提了价,夏然买了一堆泡面、榨菜,咬咬牙还是续了约。若是有一天他回来了呢?他会回来的吧?夏然固执地守着这间空房间,她觉得只要她还守在这,就还有一丝希望,若是她也走了,他回来却找不见她怎么办。   她一直将房子维持着他离去那晚的模样,包括冰箱里的食物,唯一的变动是她将那张单人床换成了一张双人床。她还学会了炒毛毛菜,将菜切得细细的,倒点热油,起锅要快,否则烧出来的毛毛菜就要变黄了。   周末,夏然又回到这里。转辗难眠,她起身推开窗子。月色很亮,清亮清亮地照在地上。夏然仿佛看到叶逸站在银色的月光下在向自己招手。他微笑地看着自己,仰起的下巴微微向上翘,仔细看仿佛还能看见忽隐忽现的青色胡渣。   太真实了。不对,夏然揉揉眼睛,路灯下竟真的站了一个人!那人仰着脸,冲夏然挥挥手。夏然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天,真的是叶逸!   “你等多久了?”   “不久,我还以为你搬走了。侯了一个星期,保安都快疯了。”   夏然想说为什么不打电话,她一直没换号码。可又一想,兴许他把自己号码给丢了。   深夜两三点的大排挡里,两人要了一份烧烤和几瓶啤酒。   “中辣,这份不要蒜。”   叶逸坐在夏然对面,仔细地为她挑去她不爱吃的鱼头、鱼身。他依然记得她的喜好。他微笑地看着她。仿佛一切都还是两年前的模样。只是做了个梦,做了个关于离别的梦。   夏然摸了摸口袋一角,那是她自制的护身符,里面是四个一元硬币和一个五角硬币。那是叶逸曾给过她的期许,四块五毛,办理结婚登记证一半的工本费。她祈求这枚护身符能给她带来好运,重新将两人的命运重新黏合在一起。   叶逸看着夏然眼里的期许,可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归人,他只是个过客。   在遇见周敬其之前,叶逸从来也没想到,“不如我们试试吧”会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第一次潜水的时候,第一次滑翔的时候,第一次吃鲱鱼罐头的时候。每当他踌躇不前的时候,周敬其总是说,“不如我们试试吧。”他觉得周敬其说这句话时像一个巫师。麻利麻利哄,手一挥,他就乖乖就范了,什么小心谨慎、安全第一都一边去吧,快乐的多巴胺才是王道。   后来,他遇到了更加令他踌躇的事。他关掉了手机,跑到了偏远的山村。他在后山种了一小片菜,浇水、锄地、捉虫,他想就这样一个人终老也不错。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一个没有网络、没有信号的地方,周敬其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可他偏偏就是找到了。   那天早上,他拿了镊子准备去除虫,周敬其就那样突然出现了,风尘仆仆地站在篱笆外面。他灰头土脸,穿着一身运动衣,那双限量版的nba联名球鞋上沾满了泥土,只有牙齿还是白森森的。   他还没开口,叶逸就知道自己完了。   周敬其歪着头看着叶逸,然后自顾自地在清晨疏朗的阳光下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那样好笑。   “不如我们试试吧。”他说。   这就是终极黑魔法吧。叶逸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抵抗,哪怕前面是深渊,他也跳下去了。   叶逸眯起眼睛,斜靠在门边上,他想起了老陶在语文课上讲过的典故——“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从科学的角度上讲,是飞蛾将人造灯火错当成了自然光,最终造成了自身的灭亡。   夏然说,会不会那只飞蛾明知道那不是太阳,却仍旧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呢?   叶逸记得自己回答说,哪有那么傻的飞蛾。   可现在自己不就是那只飞蛾吗?为什么飞蛾明不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太阳,还会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呢?叶逸看了一眼周敬其,因为那光芒实在是太耀眼了啊。    ☆、冬 小寒   夏然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叶逸,嗯,还是一样的眉眼,矫正过的牙齿依旧有一点点外凸,吃东西的时候还是狼吞虎咽。一不留神,还以为这中间分别的两年是另一个平行世界发生的故事。   他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他跟周敬其是如何荡气回肠地携手天涯,轰轰烈烈地策马奔腾,对酒当歌共享人世繁华。   最后他不轻不重地说道,“夏然,我要走了。“   “老板,结账。”   “不,不是。我要出国了。“叶逸停顿了片刻,补充说道,”我和敬其打算去荷兰。“   哦,荷兰,那个有着风车和郁金香的自由国度。   “听说啊,荷兰有种小吃叫生吃鲱鱼,在菜市场提着鱼撒点洋葱粒就吞下去了。“   “听说啊,荷兰有一家考斯特钻石厂,维多利亚女王皇冠上的钻石就是在那里切割打磨出来的。“   “听说啊,每个九月的第三个星期二,荷兰的国王乘坐镀金马车在路上□□。“   回去的路上,夏然一反常态的喋喋不休。她异常兴奋地述说着各种关于荷兰的趣闻,仿佛要去荷兰定居的是她自己。   “荷兰真是个梦幻的国度啊。“   而那个高中时代最爱碎碎念的少年今天却沉默得像冬天的山谷。   直到走到公寓楼下,叶逸放下随身的黑色背包,一样一样从里往外掏,”诺,这是八宝果糖,这是小麦饼,这是酒心威化。。。。。。还有一包泡面,放在家里备着吧,万一饿了也能顶一顶。“   夏然本能地想去接过来,伸出去的手在半途又尴尬地缩了回来,”不,不要了。“   叶逸的眼睛闪过一道光,然后好像有什么熄灭了。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着,讨好地说,“然然,你能再抱我一下吗?”   不再是霸道总裁似的”来,让我抱一下”,也不是撒娇卖萌的“你必须再抱我一下才有力气”,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的“你能再抱我一下吗?”   多么客气,多么生分。   夏然愣在了原地,好像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今晚发生的一切。他是来告别的。他不是归人,他只是过客。对于等待的人来说,即使是微弱的希望,也是支撑她们活下去的动力。那点希望,是她们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即使深知希望渺茫,她们也深深地相信着。而如今,他竟连这最后的希冀也不留给她了,哪怕社会所不容,他也要和另一个他奔赴自由的国度、双宿双飞。她惊觉自己被切开的伤口汩汩地淌着鲜血。突然间她觉得好累,她只想赶紧好好睡一觉,或许明早醒来就会发觉这一切只是个梦,然后自己依旧可以继续固执地在这里等着那个人回来。她喃喃地说,仿佛梦呓,“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到过去吧。   “再见。”夏然背过身。   叶逸努力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一向爱这样笑,“再见。”   再见。   叶逸寂寂地站在原地,目送夏然渐渐隐没在黑夜里的背影,眼神似无限地悲凉,脑中不断地浮现出了《海上钢琴师》中的独白,“我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令夏然拮据的不仅是房租,还有母亲。母亲对新生命的渴望令她忽视了试管婴儿高昂的医疗费用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承担范围的事实。   孙叔叔打来电话说,“我也说算了,可你母亲已经跑了好几趟医院。打了许多针,受了许多苦。她不听我的,非要去,拦都拦不住,怎么办?”   言下之意是这事不是我逼的,是你母亲自己非要去,现在弄都弄了一半了,总不能白受苦吧,那么,你拿点钱出来吧。   “好,知道了,下班就把钱汇过来。”   夏然已经记不清这个月是第几次汇钱过去了,她算了算账,好吧,“康、师、傅”也吃不上了,只能将就一下“康帅傅”了。看吧,存在即合理,这种时候连“康帅傅”的存在都成了正义。   罗峥越来越频繁地从h市飞往x市,尽管每一次到来罗峥都拯救夏然于“康帅傅”中,包揽一日三餐,却总要遭受夏然无情的暴击,这次也不例外。   “罗大侠,你怎么又来x市了?你到底有几个前妻需要签离婚协议?”   罗峥翻了翻白眼,“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就爱多呼吸几口x市的空气怎么了。”   夏然反驳道,“谁要你养了。我是丛林里来去自如的自由之狼。只不过现在肚子饿了。第一百零五碗蛋包饭,我记下了,今后一定如数还你。”   “夏然,你有男朋友吗?”罗峥放下筷子,突然正色问道。   “没有。”夏然心里像爬过一只小虫,“以前有。”   “现在没有就好。你觉得我做你男朋友怎么样?”罗峥狡黠地眨了眨眼,“你可以把一百零五碗蛋包饭一碗一碗亲自做给我吃。记得要用番茄酱在蛋皮上画上爱心呦,不然我不吃。”   夏然没想到罗峥会突然“毛遂自荐”,而且还无耻地卖萌、装可爱在蛋皮上画什么爱心,一口饭喷了出来,“人民教师你能不能矜持点,你自己说你千不千、作不作。。。”   “喂,你昨天还说我死宅,今天又说我不矜持,我。。。“   “呀,我都忘记汇钱了。“夏然想起孙叔叔的电话,急得赶紧跳起来看了看时间,“不跟你开玩笑,我得赶紧走了。”   夏然披上围巾,匆匆走上街头。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播放着今日新闻。   “现公布一条。。。。。。叶逸。。。。。。请拨打。。。。。。”   叶逸?似乎是从上个世纪传来的声音。   刺骨的寒风中,夏然紧了紧外套,驻足站在便利店门口,仔细聆听。   “现插播一条通缉令。叶逸,汉族,19xx年x月x日出生,户籍地址:l市xxx,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涉嫌贩卖毒品,目前在逃。如有知情人士,请拨打。。。。。。”   便利店门口的鹦鹉玩偶不断重复着“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夏然透过冰冷的玻璃门注视着电视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庞,如冰雕一般矗立在门口。   呵,这个冬天真他妈的冷。 ☆、冬 银丝   “现插播一条通缉令。叶逸,汉族,19xx年x月x日出生,户籍地址:l市xxx,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涉嫌贩卖毒品,目前在逃。如有知情人士,请拨打。。。。。。”   突然间,叶逸的通缉令仿佛铺天盖地般砸了下来,无论走到城市哪个角落,都回响着女主播字性冷淡的播报声,字正腔圆的音调在夏然听来像呱噪的乌鸦一般令人难受。周敬其也凭空消失了,不说住所,连社交账号也注销了。   正当夏然一筹莫展时,罗峥发来一条新闻,“惊爆!某厅级干部疑似贪污巨款!”。又是腐败,天底下打不完的腐败。无聊,夏然随手将网页关掉。罗峥突然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么巧,这姓周的部长收受的钱款,和你那同学贩毒的钱是一个数。”   什么?夏然又仔仔细细回头看了一遍新闻链接。有人爆料,暗指某周姓厅级干部利用职权收受了一幢价值1200万的海外别墅。底下还配了一张别墅的照片,白墙红瓦,很是漂亮。这照片似曾相识。夏然在记忆里搜索里一遍,终于找到了答案——周伯母。   被周敬其拉去充数作陪的那次不欢而散的宴席,当周伯母提到去国外定居并且邀请他们有空去玩的时候,她瞄到周伯母的手机上出现的就是这栋别墅。   “你疯了!”办公室里,老姜将手里的文件扔得像飞筝一样漫天飞舞,“你要去澳洲?”   “嗯。你要是不同意我请事假,我就打辞职报告。”   “别说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和叶逸一定有关系,就算有,你去了能怎样?再退一步说,就算你能顺利到澳洲找到周家人,人家愿意见你吗?愿意告诉你吗?你算谁啊?”   “可,我非去不可啊。澳洲是唯一能给我答案的地方。”   老姜叹了口气,无奈地在事假申请上签了字,“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我一个去,速战速决~”   机场入口处,夏然办理完登机手续,却看见拉着行李箱的罗峥。   一开始,夏然以为罗峥不过是“例行”从x市飞往h市,这家伙一礼拜能飞三四次,在机场碰到他绝对不意外。直到飞往澳洲的航班开始检票,夏然站起身来,罗峥居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去h市的入口在那边。”夏然指了指另一边的入口。   “谁说我去h市,我去澳洲。”   “澳洲?罗大侠,没想到你还有跨国婚姻啊。又去签离婚协议?”   “我是怕某人欠了我一百零五碗蛋包饭,去了澳洲就不回来了。”   上了飞机,夏然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就乘坐这班航班呢?飞往澳洲的航班可是很多的。”   “你忘了我是谁吗?黑客高手。现在是信息时代,想要雁过无痕,除非你躲在窝里做山顶洞人。若是有心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可以通过网络追踪到。”   见夏然信以为真,罗峥得逞地笑道,“好吧,其实我没那么厉害,这次是姜同学告诉我。”   “原来是这样,”夏然刚想说老姜还是不放心我啊,“不对呀,老姜跟你不认识吧?”   “对啊,我现在也不认识她。那天你说要出差几天,我猜到你要去澳洲。于是呢,我翻了你的社交主页,找到了和你互动最多的人。然后呢,她就告诉我了。”   夏然怀着回去后一定要告诫老姜防范贼人的心情下了飞机。踏上了澳洲土地后,两人直奔目的地。   这栋三层的别墅位于海边,四周空旷而宁静,海浪一潮又一潮地拍打岸边,时不时还能听见海鸥的鸣叫,很有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味道。有人正带着草帽在门口修剪草坪。听见说话的声音,那人抬起头来,脸色戴了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她往夏然和罗峥这边撇了一眼,慌慌张张地放下手里的工具,扭动着丰腴的身体小步往别墅跑去。   虽然看不清脸,可那圆滚滚的身材却似曾相识。   “周伯母!”夏然一边喊道,一边快跑过去企图将她拦住。   听见有人喊“周伯母”,她愈加加快了脚步。   “砰!”门重重地关上了。任夏然怎么喊、怎么敲也没有应答,整栋房子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是刚才亲眼瞧见有人进去,还真以为这是栋空房子呢。   直到罗峥拿起电话假作要报警,门才微微开了一条缝,一位妇人从里头探了出来,恶狠狠地说道,“走开!我不认识你们。”瞪大的眼睛满是眼白,眉毛、鼻子全因凶相而拧成了麻绳,跟当初餐桌上将牛排切成小块送去嘴里的周夫人判若两人。   “周伯母,我们吃过饭,您。。。?”   “不记得,走!”周伯母正预将门关上,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   “妈,不要紧,让她进来吧。”   周伯母狐疑地打量着夏然和罗峥,犹犹豫豫地放夏然进了屋。   周敬其脸色苍白地站在楼梯上,他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然而削瘦的脸颊反而衬托得五官愈加立体,夏然暗想,这也太不公平了,长得好的人生个病也是“病似西子胜三分”。   他快速打量了一下跟在夏然身后的罗峥,“你,在外面等。”   罗峥点点头,冲夏然使了个眼色,在门外止步静候。   夏然跟着周敬其来到顶楼的露天阳台,一呼一吸间能嗅到大海的味道。   “叶逸呢?”   “我不知道。”   “国内的贩毒通缉令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你比我认识他更久。大概是为了钱吧。”   为了钱?周敬其轻佻的语气和表情像一枚核弹投在夏然心上,燃起熊熊烈火。她怒不可遏地将一叠报纸砸向周敬其整容模版般的脸。   “这是什么?周部长刚被举报收了1200万的别墅,叶逸马上就涉及贩毒,估计金额1200万。还有今天早上刚出的新闻,周部长打击毒贩窝点,并晒1200万打款记录自证清白。你要告诉我这些都是巧合吗?”   周敬其蹲下身,一张一张翻着散落在地上的报纸,挑起一边的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他真是为了钱。他问我什么最赚钱。我说最赚钱无非黄、赌、毒。黄你不行,赌你也不行,只剩下毒了。我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去了。”    ☆、冬 雏菊   “我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去了。”周敬其沉浸在回忆中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转眼,他收起因为回忆而迷离的眼神,双眼像两把匕首凌厉地望向夏然,“你没带录音笔吧?”   夏然一惊,他居然还想到了录音笔,心思真是缜密得可怕。她摇摇头,“你要搜身吗?”   周敬其颓废地在沙滩椅上躺下,“算了,我信你。”   周伯母原姓戴,她有个很洋气的名字,叫戴西,是她留过洋回来的外祖父取的。很多人问她为什么叫戴西,一个女孩子应该取些娜呀、丽呀这样的字,听着就是个贤惠的姑娘。西?西是什么意思,太阳从西边出来?只有一个人没这么问,他不叫她戴西,他喊她daisy,他说戴西翻译成洋文就是daisy——雏菊的意思。那是在她父亲出任省长的就职宴会上,明着是接风洗尘,暗地里实际上是招贤婿。青年才俊们一个个轮番登场,她一个也看不上。她耳畔只回响着那一句不轻不重的“daisy”。她悄悄问门宾要了宾客薄来才晓得原来他叫周平。她央着父亲要将周平调到身边来作秘书,这样她就可以天天瞧见他。周平谦恭而稳重,他将秘书的一切事物打理得妥妥当当。每回见了戴西,总是浅浅地一笑,为她泡上一杯茶,茶里撒了一把枸杞子,“daisy,你来了。自家种的枸杞子,美容养颜。”红艳艳的枸杞浸泡在水里甜丝丝的,戴西的心也甜丝丝,她像那些逐渐沉入杯底的枸杞子一样沉沦了下去。戴西不知道周平究竟有没有爱过她。当父亲向周平提起有意纳他为婿时,他诚惶诚恐地说自己何德何能,又说自己得之三生有幸,一定会好好待戴西。   婚事就这样定下了。那时的戴西还是个“盈盈一握一尺腰”的窈窕姑娘,她将周平比作周郎,周平就是她心中的“江东风流美丈夫”,为了能在婚礼上惊艳亮相,她特意从国外定制了一件蕾丝婚纱回来。戴西的幸福永远定格在了她穿着漂洋过洋的蕾丝婚纱与周平合影的相片上。她的一生再也不会笑得那样天真、那样灿烂。   婚后的周平依旧谦恭有礼,他从不大声对她说话,没让她洗过一个碗,家里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物都由周平操持,并且操持得很好,让人挑不出毛病。可戴西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都说新婚燕尔,不应该是干柴烈火、如胶似漆么?没结婚前,她以为周平是拘泥于礼数,可现在都已经结婚了,为何他还是点到为止?一开始,周平偶尔还会拥着她入眠。等到得知她怀上周敬其后,周平说怕碰着腹中胎儿搬去了书房。这一搬就是二十多年,周平再也没搬回戴西身边。   戴西曾经是请过私家侦探跟踪过周平的。那人说,你放心,周平没有别的女人。   没有别的女人。戴西不是个保守的女人,她隐约也明白了些什么。只是她不敢戳破,也不肯承认,她的周郎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属于她的。   凭借着自己出众的能力,再加上戴父的大力扶持,周平一路平步青云,很快成为了领导班子中的中流砥柱。明里暗里提着好处上门的人简直要踏破门槛。戴西原本也瞧不上那些东西。直到有一天,小刘从兜里掏出一支香水来,轻轻往空气中一喷,令戴西想起了那件同样是漂洋过海来的蕾丝婚纱来。   只是一支小小的香水,没关系的,就收下吧。而且周平总是不来陪我,就当是补偿了。任何事情一旦开了先河就会一发不可收拾。香水、洋装、黑胶唱片、古董玩物,戴西收得越来越顺手,甚至有意无意向上门的人暗示自己最近又看上了哪些玩意。这不,自己只是向小刘提了下澳洲空气好,小刘就巴巴地送上一栋别墅来了,还是一栋视野极好的海边别墅。   医生说是因为压力过大,周平这几年已经到了不服用安眠药无法入眠的地步。医生还说,夫妻感情很重要,和谐的夫妻关系有益健康。戴西冷笑一声,她觉得这是周平的报应,周平负了她一生的报应。她才不要陪伴在这个日渐老去、浑身散发着衰老气息的男人身边。这么多年,她终于看开了,她要去寻找她的第二春。于是,她打点好行装,毅然飞去了小刘为她准备的海边别墅。   别人她不知道,但小刘跟了她那么多年,她皱皱眉头,小刘就知道汤是咸了还是淡了,她还认了小刘做干儿子,她觉得她和小刘之间是有真感情的。可是,自从她半了永久签证,移居到澳洲,小刘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连她今年的生日都忘记了。她纳闷地想,小刘怎么了。   直到国内爆出了新闻,戴西才赫然发觉自己只是小刘拉周平下马的一枚棋子。周平已经老了,觊觎他的位置的人太多了,小刘只是其中一个,也是蛰伏得最久、最有耐心的一个。戴西突然慌了,她所以为的恨不过是爱的另一面,她终究是舍不得周平受苦的。而此时的周平正躺在病床上,对突如其来的“收受1200万别墅”的污名云里雾里。戴西不再追究周平是否爱过她了,她只想立刻飞往周平的病床前,告诉他,她依旧爱着他,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从他喊她“daisy”的那天起一天不落地爱着他。   戴西拿起电话,颤颤巍巍地拨通了周敬其的电话,她如实地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儿子。尽管几天前,他们还在电话中大吵了一架,但此刻她只觉得周敬其是唯一能救她和周平的人。   “然后呢?”夏然问,“你救了他们吗?”   周敬其摇摇头,“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出1200万证明别墅是我妈自己买的。我跟叶逸到处筹钱,押房、押车。1200万,对于我们两个小年轻来说,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失去希望的时候,叶逸突然问我什么最挣钱。我开玩笑说,贩毒吧。然后他就消失了。有一天,叶逸突然回来了。他扔给我一麻袋钱,说,数数。不多不少,刚好1200万。”   “那他现在人呢?”夏然追问道。   周敬其沉默不语。   “你们拿了钱,就不管他了吗?”夏然提高了音调质问。   “他不在国内。他已经去了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我想他不会见你。”   “为什么?”   “如果你身处险境,你是不是只会和自己最信任的人联系?”   夏然的脸色徒然一变,煞白煞白,是啊,若是身处险境,谁都会选择只和自己最信任的人联系吧。周敬其这话无非是想告诉她,于叶逸来说,她夏然不过是个外人。他的人生,他一点也不想她参与。   夕阳像巨大的火轮没入海平面。天色暗了下来。夏然突然感到刻骨的冷。   “他安全吗?”   “安全。”   “他走之前跟我说,你们要一起去荷兰。你可别负了他。”    ☆、冬 萤火   “这么快谈好了啊?再等我会儿。”   一楼客厅,罗峥正热情地指导周伯母打网游。   “小罗老师,左边这个键是干什么用的?”   “这边,对,就是从这边包抄过去。放箭,不要放大招。大招技能需要冷却,等会再用。”   夏然上楼的这么一会功夫,罗峥成功地发挥了他的“嘴炮”技能,收下了一名“意外”的学生。   小罗老师果然是桃李满天下啊。   待周伯母结束一盘游戏,意犹未尽地感叹道,“竟然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我真该把那些包包、香水、鞋子给扔掉。”   送两人出门的时候,周伯母将罗峥拉到一旁,千叮咛万嘱咐,一副千里送红军的模样,“小罗老师,记得带我打副本啊。别忘了啊。千万别忘了啊。”   而与此同时,周敬其眺望着天边的云彩,极其沉静地按下了delete键,删除了一串来自远方的跨洋号码。潮水一浪一浪打在沙滩上,逐渐淹没了岸边漆黑的礁石。不知名的海鸟盘旋在上空,发出尖利的长鸣。   为了便于赶路,罗峥下了飞机后在澳洲当地租了一辆车。夏然一言不发地坐在车上,头扭向一边,似乎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然而罗峥从车窗玻璃上反映的侧影观察到她的双眼是放空的、茫然的。他知趣地不去打扰,留给她独自舔舐伤口的空间。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驶进了一段山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荫遮去了月光。昏暗的探照灯下,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山顶蔓延,夏然疑惑地问道,“来时好像没见到这段路啊。是走错路吧?”   罗峥没答话,车子继续在漆黑的盘旋山路上爬行,“下车。”   “不要。这儿太黑了。”夏然瞄了瞄四周,在副驾驶位上缩成一团,不肯下来。   罗峥不由分说地将夏然拽了下来,打着手电筒,照着地下,领着夏然直往前走。四周一片幽静,不见亮光,仿佛是穿过了一片热带雨林,又仿佛是穿过了一片沼泽地。偶有光照到的地方,黑影层层叠叠,好似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魅魍魉。夏然干脆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抓紧了罗峥一侧的一角,将自己完全置于黑暗中,任由罗峥领着走。黑暗中隐约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瀑布吧?然后好像又转了几圈。   “到了。”罗峥关了手电筒,“往上看。”   夏然睁开眼睛,抬起头,眼前的景色令她久久不能忘怀。星星点点的蓝绿色光芒笼罩在头顶,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宇宙的银河之中,一伸手就可以摘下几颗星星来。   “这是什么?”   “萤火虫呀。但它跟我们平时看到的绿色萤火虫不一样,是一种在澳洲和新西兰少数几个地方才有的蓝色萤火虫。”   蔚蓝色的光在黑暗中闪烁,夏然强行删除的记忆像中了木马病毒的光驱,自顾自播放着。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说要带她去看萤火虫,虽然最后并没有成行,可她依旧是开心的不得了,比真去看了还开心,因为那是她的心上人。   幽暗的洞穴中,夏然出神地注视着罗峥的侧脸。如今她真的站在了如此美景面前,可她恍惚觉得站在身边的应该是另一个人。   在另一处遥远的异国他乡,叶逸最后一次拨通了那个他了然于心、记得比自己身份证号还清楚的号码。片刻后,他苦笑一声,挂断了电话,他明白,他的电话永远不会再被接通了。这就是他选择的爱人——周敬其的做法。当他改变轨迹,徒然飞向那个光芒四射的太阳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永远只是“车”,而周敬其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帅”。“弃车保帅”,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他终有这么一天。   当他将装着1200万人民币的麻袋扔在地上的时候,周敬其表现得很吃惊。他说,“这是哪来的?不管你从哪里弄来的,立即拿回去。我不要的。”   可是,周敬其啊周敬其,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你的嘴角出卖了你,那不易觉察、微微上扬的唇,我一度迷恋的唇。   对,你得逞了。你告诉我只有贩毒最挣钱,然后又将毒窝点透露给我,真的是巧合吗?其实你大可不必绕这些弯子。你在半夜里红着眼睛跟我说,哪怕再不堪,你也不能让你的父亲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你知道的,我最看不得三个人哭,一个是我妈,一个是你。但我只有一条命。在你说“不如我们就试试吧”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这条命我豁出去了。   看,最后还是你赢了。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输给你的,我逃不出这场劫。你喜欢赢,我只好全盘皆输。   叶逸压低了鸭舌帽,和一群偷渡者挤在臭气熏天的船舱夹层。昏昏欲睡中,他又梦见了那个十七岁、最大的梦想是坐下来和家人吃一盘炒毛毛菜的姑娘。他最看不得三个人哭,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命中的劫数-周敬其,还有一个,是夏然。他从不后悔自己爱上一个同性的男人,他只是放心不下那个他认为永远十七岁的姑娘。   还有人给她买糯米卷作早点吗?还有人给她买水果糖吗,要买日本那种方方正正的铁皮罐子装的。有没有知道她吃一只蟹没事,吃一只半蟹第二天起来眼睛就会因为过敏肿起来。有没有人知道她最喜欢坐在自行车后面从桥上一路滑下去。有没有人知道她说要穿黄色的婚纱出嫁。   她,还好吗?    ☆、冬 星光   当你全心全意渴望某样东西的时候,全世界都会来帮你实现梦想。”——《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   古语说傻人终有傻福,那么陆飞就是这样一个傻人。他耿直而简单,却常常沦为他人酒足饭饱后的笑柄。的确,他太不懂察言观色,跟他们比起来,他少了一份现代人的精明。比如,有回某位领导来视察,穿了件桃红色衬衫,甚是得意,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这种时候人人都争着上前夸,老板真年轻、老板真帅。只有陆飞脑回路清奇地问,“老板,你为什么要穿这么骚气的颜色?”场面瞬间冰冻。   虽然在人际关系上颇受打击,但这份傻却令陆飞在事业上一路高歌猛进。对手一看,这人傻里傻气的,跟他打交道自己肯定不会吃亏。于是乎,凡以陆飞为核心去谈的业务,十斩九胜,签约率那叫一个高。陆飞也从小小的海外拓展专员一路晋升为市场拓展总经理。   自上次求婚的闹剧后,老姜在公司最不待见的就是陆飞,尽管他现在跻身为公司小领导班子。每一回从他办公室出来,老姜总是气急败坏地将文件摔在桌上。   “他居然问我为什么要将鞋底涂成红色?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他不知道vero wang,更不知道jimmy choo。他对时尚一窍不通,而且也不敢兴趣。他仿佛永远只有一套衣服,无论是商务谈判还是合作应酬,就连团队活动,穿的都是同一款式的黑色西装。   “土!土!土!土得掉渣。认识他的知道他是市场经理,不知道的路上碰到还以为他是一推销卖保险的呢。”   就连陆飞的一根头发,老姜也能唾沫飞溅地批判上一顿饭的功夫。可就是这样两个人,居然悄悄订婚了。   第一次在老姜公寓撞见刚冲完马桶、睡眼惺忪从厕所里出来的陆飞时,夏然的尖叫足足惊动了上下五层楼。   “你,你,你,是不是把老姜劫持了?”   老姜闻声从卧室里出来,将夏然拉了进去,“大惊小怪什么呀,大清早别把警察招来了。”   夏然掏出钥匙压在桌上,“钥匙还你,姐姐,你家有男人也不通知我一声。”   老姜噗嗤笑了一声,“你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要紧。”   夏然想起陆飞受“华尔街小姐”欺骗后惨兮兮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陆飞虽然傻,可人家是实心眼的人,你可别欺负人家。”   老姜一面往脸上扑粉,一面晃了晃左手,“不,我是认真的。我打算结婚。”   “一份好的爱情绝对不会阻止一个女人追求自我的脚步。从前我以为爱情大过天,只要两个人能守在一起,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可在东北的那段日子让我明白,人是不能委曲求全的,你能委屈一时,委屈不了一世。刘帅要的是一个能操持家务的贤妻,我也当得好他的贤妻,事实上那段日子我也的确是他的贤妻,擦地、洗衣、做饭,就差生个小孩出来养了,可我更想念踩着高跟鞋踏在红毯上的感觉。陆飞虽然很多事情不懂,比如今天我身上这件开司米的小高领无袖衫,他永远也搞不明白大夏天为什么要穿高领毛衣,可他从来不会因此试图改变我。我是什么,他就接受什么。这种相处模式令我感到很舒服,我不用再去迎合谁,我就是我自己,这样的婚姻才是我想要的。”   “更何况,我昨天才知道,原来陆飞是美国国籍,” 老姜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话锋一转,“有这场跨国婚姻加成,我的精英人设就更完美啦。”   夏然苦笑道,“原来还是美国国籍的功劳。我还以为陆飞无意看了你的裸、照就要跟你私定终身的大男子人设感动了你呢。”   老姜笑道,“我又不是十八岁小姑娘。”随后她又感叹道,“我十八岁的时候多单纯啊。居然为了刘帅的大长腿,生生拒绝了一名送我香奈儿唇膏的干部子弟。啧啧啧,年少不懂事啊。”   十八岁?十八岁的时候,我们都在做什么呢?   夏然很久没有想起曾经了。她悄悄地退出了高中同学群,生怕他们聊天的过程中会突然跳出某个令她承受不住的名字。她克制自己不去看那个灰色的头像。灰色,一直是灰色。他究竟去了哪呢?他为什么连报个平安也没有。哦不不不,我是他谁,他干嘛非得跟我报平安。他应该过得很好吧,在一个自由的国度,牵着爱人的手,共度一生。我曾经以为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结果牵了另一个人的手,那个人是个男人。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的敌人会是一个男人。我连战都没战,就这样败下阵来。   “夏然?夏然?”老姜接连的呼唤将夏然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拿了两张请帖出来,“赏个面子,来姐的订婚宴。叫上那个‘卖火柴的唐僧’。”   “卖火柴的唐僧?”   “对啊,就是上次花了500块问我买你去澳洲航班的人啊。”   夏然会意,原来她指的是罗峥。   老姜的订婚宴走的是毫不接地气的奢华风。星光大道红地毯、宾利加长礼车,以及看着就嫌重的bilin、bilin 闪闪发光的钻石王冠。   卖火柴的唐僧来了。   “哎呀,这小米煲海参也不错耶。”   “哎呀呀,这蒜香小鲍鱼太鲜了。”   “哟,这烤乳猪两只眼睛还会发亮啊。”   “喂,不要只顾着吃啊,人家是让你看新娘来的。”夏然不住吐槽道。   比起新娘,罗峥对桌面上那只在眼睛部位装了两只灯泡、一闪一闪的烤乳猪更感兴趣,“嗯,那王冠不错,这么闪。要不要给你买一只?”   “不要。”   “挺好看的呀。真不要?”   “要。”   罗峥张着嘴望着夏然,“你这不按套路出牌,我没法往下接了啊。”   “你说你要当我男朋友,还算不算数?”   “算数。”罗峥点点头。   “我小时候算过一卦,说我会在27岁的时候结婚。你看我今年也27岁了。不如你娶了我吧。”    ☆、冬 流沙   罗峥说,“在时间的维度里,谁也不能生活在过去,也不能提前眺望未来,我们拥有的只有现在。”所以,他从来不提他的过去,也不从来不谈论未来。   “结婚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我就是想结个婚啊。不然我就28岁了。”夏然掰着自己的手指,神情天真而执着。   “谁会因为一个占卜而结婚呢?”   “不是有很多人因为八字不合而不结婚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因为一个占卜非要结婚呢?”夏然说道。   罗峥凝神看着夏然,他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走进过这个比自己年少十载的姑娘的心里。然而,他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像一颗投入心底的种子,不知什么什么时候就破土、萌芽,牢牢扎根左边胸膛的心脏,长成了一棵大树。他半生已过,历经种种,却不曾体会,原来这是情。   面对夏然突然提出要和自己结婚的要求,罗峥着着实实是吓了一大跳。她在人前总是一幅谨慎微小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却是飞扬跋扈的熊孩子样。他一向纵着夏然,也便由着她去了。罗峥笑笑,他知道夏然不过又是在他面前耍耍性子,乘个口舌之快,可他多希望这是真的,他浑身的细胞和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抗拒不了那份诱惑,无法违心地说出拒绝的话,哪怕对方不过是玩笑而已。要不,就这么应了她?顺理成章地遂了自己开不了口、无耻的念想?   “那,你这是算向我求婚吗?”罗峥假装轻松地说。   夏然感觉到罗峥因为紧张而颤抖的音调,“噗嗤“一笑,”算吧。“   “不后悔?“   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大多数人一生的最终目的不就是结婚、生子么?成人的世界都说,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既然是没有爱情的婚姻,跟谁结不是结呢。我啊,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家而已,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家,我也想要呼吸一下家的味道啊。   “一点都不后悔。“夏然坚定地回答道。   在罗峥死气白赖地搬进夏然一居室的小公寓后的一个礼拜,母亲打来电话喜极而泣地宣布第三次试管婴儿终于成功了。   面对比自己小二十七岁的妹妹抑或是弟弟,夏然想自己将来该如何面对,走在街上一定会被误认为是两代人吧。不过,好歹是了却了母亲和孙叔叔的一桩心愿,也算是大喜事了。   被谢霆锋的《十二道锋味》洗脑的罗峥,突发奇想地认为做菜的男人很帅,硬是在小小的公寓里塞了一部电烤箱,立志要做出十里飘香的黄金烤鸡。   “夏然,油呢?我的油呢?”   母亲隔着电话立刻嗅到了腥味,“然然,是谁呀?”   夏然举着电话,望着镜子里恬淡的自己,沉默了一会,“妈,我想结婚了。”   好像一切都在向着美好而光明的未来前行。”吭哧“、”吭哧“,列车沿着生活的轨迹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下一站——春暖花开。   夏然开始着手办置零零碎碎的婚姻用品了。她最先想到的是挑一对枕头,一对用丝线一针一线绣着鸳鸯的大红色对枕。虽然俗,可是喜气满满。结婚么,要的就是这种喜气洋洋、热烈的氛围。   夏然结完账,正欲抱着两个鲜艳夺目的鸳鸯枕上路的时候,怔怔地被贴在收银台一侧的宣传海报吸引住了。   “中国的乔布斯,最有可能超越索尼的黑科技公司创始人,85后实力偶像派CEO——周敬其亲临会场,为您讲述传奇的创投历程。“   心像被花蚊子咬了一口的包,剧烈地痒了起来。他在这里,那,他也还在这里么?   巧得很,海报上写的日期刚好是今天,演讲的地点也离这里不远。来得晚了,夏然被拦在门外。周敬其慷慨激昂的声音夹杂着热烈的掌声不时从门缝穿透过来。夏然紧张地在门外来回踱步,他们会不会一起从会场出来呢?如果他们一起出来,自己该怎么打招呼呢?会不会。。。。。。   散场了,一群中老年妇女簇拥着周敬其,纷纷要和周公子合影留言。哟,少女杀手长成妇女杀手了,与时俱进嘛。   夏然挥舞着两个巨大的红色枕头,“周敬其!“   围着周敬其的贵妇人们朝夏然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周敬其摊了摊手,笑着摇摇头,”我不认识她。看,我说过的吧,哪儿都有疯狂粉丝候着,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几位贵夫人听了,娇嗔着锤了锤周敬其的胸膛,笑得花枝乱颤。周敬其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安保人员大步走过来从背后用两只手挟住夏然就要往外拖。   散场的听众都驻足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夏然。夏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面红耳赤地扭着身体挣扎着。周敬其目不斜视地从夏然身边经过时,夏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死命抓住周敬其的裤脚。   她突然意识到,叶逸一定出事了。如果他和周敬其在一块,周敬其怎么会假装不认识自己呢?现在不问清楚,或许她再也没机会过问那个人到底过得好不好了。   “周敬其,你可以假装不认识我。不,从今以后,你就当不认识我。可是,你告诉我,叶逸到底在哪里?你们不是要一起去荷兰吗?为什么你在这里?他又在哪里?”   然而周敬其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命令保安掰开夏然的手,”以后注意点,看到不太对劲的人都拦在场外。别又闹笑话。“   会场后的小隔间里,夏然静静地等待着。周敬其送走了贵夫人们绕了几个弯匆匆拐了进来。   “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周敬其面带歉意地说。   “不提这个。叶逸他,没和你一起么?”   周敬其摇摇头笑道,“你忘了?他还在通缉呢,怎么可能回国内。”   “那,他在哪里?”   周敬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垂下头,不再作声。   “他,在哪里?”夏然颤抖着声音问,沉默从来不是好兆头。   “我不知道。”周敬其突然仰头笑了起来,眼眶泛着红,“我真不知道。”   “我为了躲避嫌疑,故意断掉了和他的联系。等到风声过了,我再想联系他的时候,已经联系不上了。”   “他身上带的钱够吗?“沉默了许久,夏然抱着最后的希望小心翼翼地问。   周敬其咽了咽唾沫,艰难地说道,“他什么也没带。他身上只有一支一次性的临时手机。“   “啪”。最后一只孤独的泡泡也破了。夏然喃喃地重复道,“你是想告诉我,他死了吗?”   夏然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树上的知了一齐唱了起来,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夏然茫然地回到住所,只见门口倚着一个女人,一身亮粉色的连衣裙十米开外就能闪瞎眼,脑袋上烫满了小卷,好似一堆煮烂的泡面。   见夏然上来,女人“噌”一下跨到夏然面前,“你住这里吗?”   夏然点点头。   “啪”。一顿巴掌劈头盖脸落在夏然脸上。   “开门,我来拿我老公的东西。”   “你老公?你老公是谁?”夏然被打得懵了头,失去了反抗。   “罗峥。”   夏然这才想起那个在咖啡馆拨了罗峥一脸咖啡的女人。怪不得刚才就觉得有几分眼熟。   女人气势汹汹地拎着夏然的衣领,“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勾引我老公。妈的,扒了你的衣服。”   一会她又谄媚地附在夏然耳边,“小妹,我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罗峥跟我怎么说吗,他说他不会跟我离婚。反正就是免费玩玩你。”   夏然突然很想笑。   所谓的幸福啊,只是流沙。就这么轻轻一碰,什么都塌了。    ☆、冬 寂   混乱不堪的出租房里,简陋的卫生间,夏然眼睁睁看着传说的验孕棒从一条扛变成两条杠。她慌张地将那片细小狭长的纸片扔进马桶,拉下冲水的绳子。然后,又冲了一遍。再冲一遍。夏然呆立在卫生间,不断机械地重复着冲水的动作,仿佛随着马桶里的漩涡,一切都可以被冲走一样。   “然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啊,总要让妈见见未来的女婿吧。妈才放心啊。“   母亲像往常一样在电话里叨唠,有一种葱油卷饼的味道,把夏然从停止的四维空间中拉回了现实。   母亲熟悉的声音像催化剂,夏然心头一阵酸楚。   “然然,怎么不说话啊?怎么了?”   “没,”一开口便泣不成声,夏然捂着嘴,背靠着瓷砖缓缓滑坐在地上,努力不让母亲听出自己的哽咽,“都挺好。他,要出国进修一段时间。等他回来,我再带他来见您。”   “好啊。可要提前跟我妈说,妈好和你孙叔叔作准备。”母亲沉浸在受孕成功和女儿成婚的双重喜悦中,并没有起疑,又乐呵呵地提起操办婚礼的事情。   母亲的乐观加速了夏然的崩溃,她借口有公事挂断了电话,捂住脸放肆地大声痛哭。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变成人人喊打的“小三”。尽管她事前并不知情,但丑陋的事实仍像夹在三明治里的青虫,一口咬下去,半条青虫已经下肚,另外半条还夹在面包里扭着身体,令人作呕,恨不得把肠子翻出来掏干净。   恶心。她暗自唾弃道。又趴在马桶干呕起来。从前看小言,夏然跟老姜吐槽道,小言的作者简直就是送子观音,滚个床单就怀孕,分个手就怀孕,更有脑洞大开的作者游个泳都能怀孕。而对比现实,夫妻正常备孕每个月受孕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更是有超过千万的不孕者,否则不孕不育门诊怎么连挂个号都要找黄牛呢。怀孕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开挂的小言女主。   夏然自嘲道,我既不傻也不白,更不甜,跟人见人怜的白莲花小言女主根本埃不上边啊,小三、怀孕,这么狗血的事情,怎么突然就发生在我身上了。   然而小言来自生活。真正的生活比小言可要狗血多了。   夏然瞒着老姜,悄悄上交了辞职信,回到了家乡。高中时代曾租赁过的小隔间竟然还在。夏然搬进去的时候,门口的老爷子很是激动。   “哎呀呀,我认得你,你又回来住啦。”   夏然忙进忙出搬行李,老爷子也一趟一趟跟着走进走出,不厌其烦地跟夏然介绍这几年里住过的租客,光是那个整天将鬼哭狼嚎的音乐放得震天响的小青年,老爷爷前前后后就说了不下三遍。   终于搬完了,老爷子探头探脑地站在房门口张望,“就你一个人来?你那个给你送鸡汤的男朋友呢?”   深夜里,夏然打开好友列表,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斯人已去。可是啊,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兜心底的私话,除了你,又叫我话与谁听呢?   “你说是不是超级好笑?老姜说,这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从情理上讲,我还是受骗者呢,怎么说也得问罗峥要个精神损失费,趁机要个百把万,把半辈子好吃好喝的钱都攒足了才好。可我觉得,我还是错了。我怀着私心。神说,要先有爱,才能有婚姻。我讨厌我的童年。我努力地想要跳出童年。所以,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住了罗峥。我奔着跟谁结婚都一样的心态去了,我鬼迷心窍地以为这就是幸福。呵,一定是因为我心怀不正,所以触怒了神,我才受到了惩罚。我居然,怀孕了。”   “今天我去了医院。医生说,现在把孩子做掉还来得及。我做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想了一下午,想到孩子长大后父亲那一栏是个空缺,我犹豫了一下,但我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留下来。你还记得高中时我住的那间‘危房’吗?我又搬回了那里。我要在这个充斥了我们曾经的欢笑的城市独自将它抚养长大。我陪着它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从诗词歌赋到x方程式,我要一字不漏地教给它。我要让它知道,这里有很多很多的爱。”   “今天早市,我遇见了你的母亲。她在卖毛毛菜的摊贩前精气神十足地讨价还价。毛毛菜现在都要二块钱一斤了。我也买了一点。后来在卖鱼的摊位上又遇见了你母亲。她很热情地问要做饭给几个人吃。我说我就一个人吃。她很吃惊,说要教我做菜,还约我晚上一起去跳广场舞。笑。”   。。。。。。   “不知不觉已经七个月了。你母亲今天问我,怎么还不见孩子的父亲。我告诉她,孩子的父亲去国外了。她说,她有一个儿子,也去国外了。然后,她从包里掏出照片,指给我看哪个是她儿子。我竟然还看到了你百天时光着屁股的照片。你母亲说,她儿子以前在高中的时候早恋,她找了班主任硬是把他儿子对象批评教育了一顿,把他们拆散了,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赶紧让他们把事给定了,说不定现在都抱上孙子了。她一定不知道,其实我就是那个女孩。她又说,也不知道现在儿子究竟跑到哪去了,小畜生作孽啊。我诚恳地告诉她,你儿子是个好人呢。她听了我的话,眼睛红红地盯着照片,喃喃地重复道,他是个好孩子,一直是个好孩子。分别的时候,走出好远一段路,她突然又折了回来,原来这习惯你是跟你母亲学的。她追上来跟我说,无论孩子的父亲会不会来,一定要好好过下去。我鼻子酸酸的。嗯,我一定好好过下去。”   伴随着第一缕曙光,老爷子房间里那架古老的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老爷子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再三确认后,他才犹豫地拿起电话。   “喂,哪位啊?”   老爷子敲开夏然的门,“找你的。”   “找我的?”夏然第一个想到的是罗峥。她换了号码,一身不响地不辞而别,可罗峥也没理由知道自己在这里啊。难不成他又花了500块收买了门口老大爷?   “告诉他,找错人了。”   没过多久,老爷子又来敲门了,他横眉竖眼生气地说,“怎么找错了?你不是就叫夏然吗?合同上清清楚楚写着呢。别想蒙我老头儿。”   夏然不情不愿地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是我。”   那声音是从银河上飘下来的。   夏然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从头到脚酥麻酥麻的。然后,她对着话筒“吃吃”地笑了起来。   “是你。”   “是我。”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从前我怕你手机又停机找不到你,就悄悄记下了门口大爷的座机。”   夏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爷子得意极了,“我说就是找你嘛。你们聊,你们聊。”   “对不起,现在才看到你给我的留言。”   夏然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这多像一个梦啊。啊,这不会就是一个梦吧?   “然然?”   “嗯。”   “我要是说,我没有贩毒,你信吗?”   “我信。”夏然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的确混进了毒窝,可我并没有贩毒。我抢了他们的钱。然后。。。”   “后面的事情我知道。周敬其告诉我了。”说道周敬其,夏然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犯错了,自己不该提这个名字。   “我要是说,我并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没办法不爱他。你,信吗?”   “我信。”   “你傻不傻。我说什么你都信。”   “我本来就笨啊。不然怎么也该上个清华北大吧。”   “我,可以回来做孩子的父亲吗?”   。。。。。。   “好。”   异国他乡的街道上,叶逸手捧公用电话,笑得像个傻子。   “等我回来。”   “好。”   首都机场,夏然焦急地等待着。尽管根据航班信息,飞机在6:30分抵达,但夏然过了凌晨12点就睡意全无。她想起叶逸第一次邀请她去荷花塘的事情。她也是这样,既兴奋又焦虑,翻来覆去、一夜无眠。夏然打了车,早早地到了机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不容易挨到6:30时,航班信息显示该航班将延误抵达。飞机延误是常事,可夏然还是按耐不住跑去问机场人员,“什么原因延误啊?现在到哪儿啦?多久会到啊?”机场人员礼貌地请夏然稍作休息,航班一会儿会安全到达。   8:30分,机场突然躁动了起来。这架由吉隆坡飞往飞机的波音MH370航班宣告失联了。   “失联?怎么会失联呢?”夏然一阵头晕目眩,“这么大一架飞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机场人员艰难地开口道,“我们已紧急启动搜救行动。但,根据预测,飞机燃油已耗尽。。。。。。“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夏然大声叫着,耳朵嗡嗡作响,仿佛是飞机降落时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你再说一遍。我听不见。”   “妈妈,这个阿姨尿裤子了吗?”   “快,有孕妇羊水破了。赶紧送医院。”   夏然半睁着眼睛,她模模糊糊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又好像听见有娃娃在哭的声音。   她眼前浮现出一张脸。一张少年的脸。少年喊她,“夏然。”她回过头来,少年举起手里的相机,”咔嚓“,定格了十七岁的夏天。   那年夏天,我们学会了一首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春   原来是他。阿离一边翻着报纸,一边喃喃自语。同事指着报纸上的男人,“你认识他?”   阿离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只见过一面、却令她梦回萦绕的男人。   他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说是要参观她们学校。碍于朋友的面子,阿离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周六一早,他毕恭毕敬地站在校门口等待阿离。天气有些热,他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露出了锁骨和一丢丢结实的胸膛,散发着诱人的荷尔蒙。他微微笑道,“离老师,麻烦你了。”他一笑,好似是春季二十五摄氏度的阳光,不高不低,刚刚好的温度,最最令人舒适的温度。阿离的脸刷的红了,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走吧,我带你进去。”阿离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领他进去。可他对校园好像也没多大兴趣,随意逛了一圈,他说要去教室看看。阿离领着他,挨个打开教室的门,一间一间地看。当他们来到二楼靠南第三个教室,他久久地伫立在一张课桌前,看起来他好像在怀念什么,却又刻意表现得淡漠。真是个矛盾的男人。然后他又提出要去储藏室看看。储藏室里有一些学生的用过的书本和作业,特别是第一届实验班,留下了不少具有参考价值的作业本。本来这不是对外开放的,可阿离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撒旦的魔力,令她无法抗拒。她微微抬眼,偷偷地撇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眼睛里好像落了颗星子,幽幽地发着光。   不知为何,阿离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慌张地整了整头发,故做镇定地说,“下不为例,跟我来吧。”   储藏室很久没有人来了。地板上、架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和那个人一身清爽干净的衬衫格格不入。阿离很怕他会不高兴。但他似乎也没注意。他在一堆旧书籍中挑挑拣拣。然后像寻到宝贝一样将一本泛黄的练习册捧在心里。他一页一页翻着练习册,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摸着上面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的字迹。是什么东西让他流露出这样迷离又心碎的表情?阿离假装整理下层的书架,好奇地弯下腰去偷看。不过是一本很普通的练习册嘛,封面上有一小片化开的淡蓝色墨水字迹,好像是“叶逸”两个字。阿离记得架子的另一侧还有类似的练习册。她很想讨好他。于是她架起梯子,一面一面认真地找了起来。   储藏室的某个角落响起了低低的怪声音。阿离吓了一跳,是老鼠?她侧耳倾听,原来是那个男人。他躲在书架后面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非常奇怪、非常压抑的呜咽声,像失去了同伴的孤狼发出的悲鸣。阿离吓了一跳。她束手无策地站在男人身后。一阵风吹来,练习册里掉下了一张相片。阿离想蹲下身去捡,风又将相片吹了起来。相片随着风朝窗户飘过去了。阿离急忙扑过去。   还是晚了一步。相片从三楼的窗口缓缓飘了下去。阿离刚想去下楼去捡。一个梳着童花头的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像只轻盈可爱的蝴蝶。女孩拾起相片,激动地叫了起来,“爸爸,是妈妈!妈妈从天上来看我们了!”   阿离合上报纸。原来他叫周敬其。好歹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名字。   创立黑科技帝国的年轻ceo——周敬其,在昨日发表声明,将全部身家捐给慈善事业,并辞去一切职务。他说他要究其一生去寻找自己的爱人。啊,他的爱人何其幸运呢。阿离托着脸庞轻轻感叹。若是那个人是我多好。   罗峥将一束花轻轻放在墓前。   “周敬其出海去了。他坚信叶逸还活着,在某个荒岛等着他。你看,他没爱错人。你也没爱错人。”   小女孩拉着罗峥的手,在夕阳下慢慢朝山下走去,“爸爸,这回我们要去哪呢?”   “回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